沈嫣轻轻颔首,朝宋捕头回了一礼,便请那些绣女一同进里屋。
云苓见她面色如常,心中暗暗诧异,她伺候姑娘这么多年,还从来不知连顺天府的衙役都能对姑娘俯首帖耳、有求必应,她们姑娘好像……也没这么厉害吧。
云苓紧跟着进了屋,朝众人念出一早姑娘让她牢记的说辞。
“各位娘子,首先我家姑娘要发自真心地同大家说一声抱歉。”
沈嫣抬起眼眸,迎着众人的目光,躬身表达了歉意。
“绣坊虽是武定侯府名下的产业,但也是各位娘子安身立命的场所,它本该是一个忙碌却安稳,充满正当银钱交易且自在干净的地方。只是姑娘这些年久居内宅,对手下的铺子疏于管理,识人不清,对各位姑娘造成今日的困扰,实在抱歉。”
话音落下,屋内的十几名绣娘面面相觑,她们都没想到,这些眼高于顶的高门贵女竟然会对她们这些平民百姓道歉,一时局促起来。
云苓继续道:“关于月娘的事情,诸位在衙役大人面前保持沉默,我们姑娘非常理解,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我们靠自己的双手辛勤劳作,证明自己的价值,却被迫沦为男子的附庸,得不到和男子等同的权利和对待,所谓的名节甚至比性命还要重要。有时候,姑娘自己也无可奈何。”
沈嫣目视着众人,绣娘们却纷纷垂下头。
那句女子不被同等对待,委实戳中了她们的心酸。
旁的不说,她们都是有父母兄弟的人,可爹娘永远偏心弟弟,能读书写字进学堂的也只有她们的兄弟。
而被男子欺-辱,世道永远不会谴责男子,身心受到伤害只有她们女子。
被欺-辱的月娘上吊自尽,恶人却能逍遥法外,凭什么?
她们都同情李月娘的遭遇,甚至自己也曾经是受害者,可是她们不敢站出来说话,未知的污名足以将她们毁灭。
“可是姑娘们,我们越是沉默,恶人就料定了我们的懦弱,他们会变本加厉地伤害我们,我们越是不敢表达愤怒,他们就越发猖狂,认为我们无能、我们无关紧要,我们活该接受苦难,任人欺-辱。沉默便是纵容,这世道对女子只会越来越残忍。今日月娘被逼得上吊自尽,下一个月娘又会是谁?”
已经有几个绣娘在下面小声啜泣,她们也被王松图欺-辱过,甚至也冒出过和月娘同样的念头,可是这份养家糊口的营生逼得她们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对外声张。
听到云苓的话,她们忍不住流泪,月娘已经被逼死了,倘若王松图出来,或许下一个被逼死的就是她们自己。
她们也想为月娘做些什么,让她死也瞑目,想要严惩恶人,让王松图这样的人下地狱!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不会饶恕他。
云苓看出绣娘们已经有所动摇了,紧跟着道:“我们姑娘方才已经与顺天府的衙役大人们通过气,稍后他会对你们一个个问话,且宋捕头已经答应,各位娘子今日提供的所有证据都不会外示于人,你们可以放心说实话,为月娘,也为我们自己。姑娘向你们保证,恶人一定会被绳之以法。姑娘也答应大家,玲珑绣坊会换一位端方正直、值得信任的新掌柜,诸位娘子可以安心做事,必不会再受从前的委屈。”
绣娘们早已泣不成声,她们本以为那些有钱有势之人暗地里都有勾结,王松图这样兴风作浪之人没人管得了他,她们做梦都想不到,年纪轻轻地东家娘子愿意替她们做主,帮她们讨这个公道。
她们不约而同地跪下来,不住地向沈嫣磕头拜谢。
只要不闹上公堂,不昭告天下,她们愿意帮月娘说话。
一上午的功夫,衙役们拿着绣娘们的口供和画押的联名书带回顺天府。
绣娘们连日以来的怨气和惊惧也慢慢消散,都安安心心地回到自己的绣棚前,继续完成手里的客单。
沈嫣也半松了口气,离开之前,目光注意到绣娘手中一幅灯笼纹的新花样,颇为好奇。
那绣娘解释道:“这叫’百福骈臻‘,是根据民间的灯笼纹改的花样,寓意百种福运纷纷降临,平安顺遂,好运绵绵。”
沈嫣心中一动。
在清理手底的蛀虫这件事上,谢危楼帮了她太大的忙,昨日那一句“谢”字他没有听到,倒不如给他亲手做点什么聊表心意。
便问那绣娘要了“百福骈臻”的样子,一面细细斟酌针法,一边往绣坊外走,未曾留意忽然掀帘而入的人,她脚底一个不稳,险险摔倒,好在被云苓扶住。
而手中那画着百福骈臻纹的笺纸被撞落在地上,轻飘飘地落在那人的绣金蝠纹靴面上。
来人一身深松绿销金云纹锦袍,熟悉的袖里春气息勾起从前梦魇般可怕的记忆,让她的面色一瞬间煞白。
“阿嫣,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