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双眸,谢危楼缓缓向她走来,眼底的戾气在她面前释得干干净净,与方才那个冷酷森严的镇北王判若两人。
但目光还是有些沉,像压着重量般,一直盯着她看。
沈嫣咬了咬唇,马上垂下了目光。
心里有鬼,面对他时没办法做到坦然自若,浑身都拘谨起来。
她垂着脑袋想,这么多人瞧着,还能像夜里那般互诉衷肠不成?
直到云苓在一旁小声提醒,沈嫣才恍惚想起面前这位还是权倾天下的镇北王,众目睽睽之下,她是万万不能失了礼数的。
于是躬低了身子,朝他盈盈一拜,那张百福骈臻的绣样缓缓映入眼帘。
她只犹豫了一息的时间,便伸手去接。
绣样从他手中抽回,丝丝缕缕都沾染了他的温度,像一簇火苗在她的指缝间燃烧。
谢危楼何尝不知道,外人面前,哪怕一个眼神的盘桓,都会被她视作洪水猛兽。她向来如此,谨慎惯了。
他抬手指挥底下人,将王松图安排在坊内的亲随全数拿下。
目光再又回到她身上,略微沉吟了下,琢磨出了一句话来:“王松图的案子,你不必多虑,本王手中尚有些证据,由不得他不认。这些人我都带走了,你也该安插些自己的心腹进来。”
这算是无话找话说吧,昨晚他都交代过一遍了。
还有外人在,她只好顺势点了点头。
她还是感激他的,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否则她今日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只能与谢斐彻彻底底撕破脸。
而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幸好他来了。
其实从昨晚开始,就很想和他说句话,很想很想,她向来小心过头,放在从前是决计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可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旦生根发芽,就有了茁壮的生命力。
她忍不住,用极低极低的、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在他面前轻轻呢喃了一句:“多谢……将军。”
男人的气息几乎在一瞬间沉乱,这一声轻若蚊呐,却扎扎实实让他抓心挠肝了一把。
谢危楼的眸光暗了下来。
沈嫣抿抿唇,再向他行礼拜别,便急溜溜地踩着步子出去了。
离开街坊百姓的视线,回到自家的马车上,云苓和松音两人浑身如绷紧的弦霎时松快下来,都不约而同地吐了口气。
两人都没有听到沈嫣方才对谢危楼说的那一句,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世子爷真是阴魂不散,日日这般纠缠不清,早干什么去了?方才若不是王爷及时赶到,光凭咱们几个人,打也打不过,姑娘岂不是能被他擒回去!”
松音颤巍巍地看着云苓,到现在心还在急跳:“你就不觉得,镇北王看上去更骇人么?他打世子那一下,下手那么重,我吓都吓死了!幸好他是向着姑娘的,否则姑娘若是不和离,王府这一对父子,如何招架得过来?”
沈嫣瞧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佯怒制止。
两个丫鬟自然不敢胡乱议论镇北王的不是,自家马车内嘀咕几句也就罢了,听到主子发了话,都立刻噤了声。
回来得不算晚,还赶得上陪老太太用午膳。
沈嫣面色如常地给老太太布菜,屋内安安静静的,可见方才那出闹剧还未传到漪澜苑来,不过老太太倒是听到些她整顿名下铺子的消息。
老太太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她有自己的事做,总比闷在家里的好,如今倒也学得雷厉风行,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沈嫣还怕借此机会大换血,会得罪宗族里的一些长辈,老太太却满意地看着孙女:“一些吃里扒外、坐吃山空的臭虫,还留着干什么?你看着办就是。整治这么一回,底下那些人也就跟着老实了。只记着一点,该罚的罚,该赏的也要赏,如此一来,便能培养出来些愿意听你差遣、又有真才实干的人,切记万事留有余地,倘若断了人家的油水,叫人家捞不到一点好处,谁还肯忠心耿耿为你做事?”
沈嫣听完,认认真真地颔首,软软地道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