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这几日也恹恹的,茶饭不思,入夜难眠,眼下还染了一片浅浅的青。
偏偏这么热的天,云苓还盯着她服用调理身子的药,不肯她贪凉,每日的绿豆汤都只能吃浅浅半碗。
自打去年谢斐在她月事期间强要了她开始,这药就没断过,其实开春之后,她月事就已经慢慢恢复正常了,她同云苓撒娇,那丫头反倒端起架势来,将她夜里睡不好也归咎于身子不济。
只有沈嫣自己知道,夜里频频惊醒,多是因为前世的梦境。
这些日子一闭上眼,那道如影随形的可怕男人声音见针插缝似的闯进她梦中。
“夫人醉了,何不在宫中歇下?”
“那日朕从宫墙下路过,听闻夫人唱过一曲《刮骨盐》,如听仙乐耳暂明,可那曲子再好听,终究不是唱给朕的。”
“不知朕今日可有这个荣幸,听夫人亲口为朕唱一曲?”
她拼命挣扎不过,屋内的玉器、杯盏几乎砸了个遍,她用碎瓷抵在脖颈,伤口的疼痛让她清醒几分。
大不了一死。
她本就是无根的飘萍,从不畏死。
面前着金黄龙袍的男人目光锁视着她,却是沉沉一笑,“朕富有四海,是这天下的帝王,朕若是想要你,你以为自己能躲过?”
她眼眶泛红,生生将眼泪憋回去,瓷片猛然往下一分。
鲜血从划破的皮肉中渗出的同时,男人暴怒的声音响起:“夫人自己不愿活,难道也想让沈安死无葬身之地吗!”
她面上瞬间就没了血色,手掌脱了力,像被人一刀剜在心口最柔软之处,一滴滴地往下滴血。
男人薄露笑意,缓缓向她走来,伸手一点点拿开她手中的瓷片,“朕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世上,只有夫人在,才有沈安的命在,夫人乖乖听朕的话,朕倒是可以放沈安一条生路。”
她又岂是顺从之人,战乱和飘零,给她骨子里注入了倔强甚至是偏执的底色,这世上她只刻骨铭心爱过一人,其他一切种种,都令她深深厌恶。
“别碰我,否则……我只能和他一起死。”
这是她的底线。
最后连皇帝都没办法了,各退一步。
除了将她圈禁在宫中,当成花瓶般日日观赏,倘若他想再进一步,她只能将自己摔得鲜血淋漓。
……
沈嫣这几夜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她的脖颈,令她喘不过气来,每每醒来,心口几乎疼到窒息。
她已经知晓前世沈安的结局,却夜夜重复着这样的梦,就好像明明知道自己将永坠地狱,却还要一一经受九九八十一劫。
这种难对人言的痛苦不知要捱到几时。
云苓夜夜守着她,却不是因为这个,那晚在听雪堂见到镇北王,云苓就很害怕他再来逼迫自家姑娘,做出些违背人伦的事情来。
好在这些天,那人没有再来。
只是百草堂的掌柜每日送来一些补身子的药,嘱咐她盯着姑娘服用,云苓又觉得,镇北王好似无处不在。
这日江幼年与程楚云来府上做客,自从得知她能说话的消息,江幼年就来瞧过她一回,没隔几日又来,沈嫣大致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江幼年坐到榻上,猛地喝了口云苓捧上来的梅子饮,程楚云倒是喝得文雅,但也发出了小嘬的声音。
沈嫣盯着她二人滚动不停的喉咙,咽了咽口水,目光带着怨念投向云苓。
云苓摊手,没办法,谁让上头有人叮嘱,不允许她家姑娘胡乱吃冰,云苓生怕一个没盯紧,那阎罗王半夜翻-墙,到床上来同姑娘谈心。
喝完一大碗冰冰凉凉的梅子饮,江幼年不豫的心情这才慢慢畅快了些,紧跟着叭叭声又起。
“那嘉辰也太心机了!整日将‘皇帝叔叔’放在嘴边,前个让陛下陪她下棋,昨儿个又让陛下教她写字,今儿个夜里打雷,又特特去养心殿请人,让她皇帝叔叔陪她睡觉,表面一副天真无邪小姑娘模样,实则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子!我真替我姨母委屈!肚子愈发显怀,还要受这个气!”
江幼年将胸腔里的火撒尽,整个人都舒爽了,她一把抓住沈嫣的手:“阿嫣,明日你陪我进宫去瞧瞧皇后姨母吧,她知道你能说话了,很是替你高兴,咱们进宫去陪她说说话,你可有些日子没进宫了。”
沈嫣眼睫颤动了下,她是好些日子没进宫,也好些日子没再见到他了。
既入了宫,没有只瞧皇后娘娘,不去瞧太皇太妃的道理。
倘若迎面撞上,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心如止水。
“阿嫣,你陪我去嘛!姨母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她一高兴,肚子里的小皇子就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沈嫣被她摇得头晕,绞尽脑汁,却想不出借口,无奈轻轻启唇,道了声“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