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三个女学生围在岸边,盯着海里的一个小黑点惊恐大叫:
“那是不是有人溺水了?”
“天呐,太远了,已经快漂到海岬那边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去叫人?”
“不会是咱们班的吧……”
“怎么了?”低沉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
方才上岸之后,便跪在地上吐个不停的贾锐如今见到程宇,就仿佛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他结结巴巴道:
“庄植…庄植他到海里玩,结果一不小心,被、被海水冲走了……”
“你说什么?!”程宇一把攥住他的衣领,结实的手臂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程宇的脸色实在是可怕极了,贾锐哆哆嗦嗦,几乎要尿失禁:“我…我也不清楚啊,他自己跑下去玩,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被冲远了……”
“真不是我不救他,可、可是我,实在是做不到啊……”
程宇指尖青白,关节亦攥到咔咔作响。直觉告诉他这家伙在说谎,可现在显然不是关心这种事儿的时候。他眯着眼睛一瞥,发现了地上湿漉漉的救生衣。右手把贾锐丢出去,左胳膊一伸捞起救生衣就直接穿到了自己身上。
女孩子的尖叫声中,他往前快跑两步,扑通一声,一个猛子扎进了汹涌的浪潮中。
“你疯了!”贾锐后知后觉地大喊,“太远了,你根本救不了他。”
“连你自己也会死的……”
程宇面色冷肃,压根没有理他。
浪太大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上数倍。即便穿着救生衣,他还是猝不及防地呛了好几口水;巨大的浪一次又一次劈头盖脸地砸来,就像一只大手般用力把他往岸上推,让他每一尺都寸步难行。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努力舒展身体,拼了命地往前划动。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来救你。他心里一个声音说着。
越往深处游,暗潮就越多,巨大的海流数次使他失去了方向。为了在礁石和黑暗的影响下朝着少年再靠近一步,他更是早已累得筋疲力竭。不行了,不行了……他已经累到大腿抽筋,手臂也几乎就要断掉,可为什么,离少年,还是那么的远……
眼睛被咸涩的海水蜇到无法睁开。他一松力,登时就被海流拍到了数米之外。辛辛苦苦才前进的那么一点儿距离尽数前功尽弃,时间上又过去了那么久。他焦躁极了,只怕少年已经遇难。也不知是不是幻觉,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听到了少年的哭声。
他听到少年哭着喊他“哥哥”,让他救救他,声音悲伤、绝望、痛苦万分。他耳边轰的一下,整个人都绷不住了,胸口仿佛也被千斤的巨石压住,须臾不得喘息。
弟弟、弟弟……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天。他双手颤抖,背着弟弟的身体在塞满车的长街上没了命地奔跑。他一路跑,弟弟的血便一路流,染红他的脊背,浸透他的衣衫,漾开在天地间的瓢泼大雨里……
等他终于背着弟弟跑进医院,跪倒在急救楼前的时候,弟弟的血,也已经流干了。
冰凉的手,只来得及在他脸上蹭了一下,就永远地垂了下去。
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那是他两年前来海城大学新生报道的日子,也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
那年、那天的那一场车祸,他失去了父亲、母亲,和弟弟。
油罐车的爆炸,导致他父母当场死亡,骨烂尸焦。
而他,甚至没有时间悲伤,就不得不背起他那被炸到支离破碎的弟弟,朝着医院跑去。
可惜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弟弟伤势过重,腿炸没了,肠子都流了出来。任他如何悲愤地哭喊、控诉,都没能唤回弟弟的命。
弟弟死的那一年,还只有15岁。
弟弟是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如果还活着,今年,也该上大一了。
和少年一样的年纪;和少年差不多的个头,差不多的胖瘦,差不多的活泼爱笑,差不多的青春洋溢……
甚至,就连偶尔耍起小贱来,那副让人又爱又恨的机灵模样,都是那般得相似……
如果弟弟还活着,程宇想,他大抵就是少年的样子。
可是现在,少年也要死了……
弟弟,弟弟。
小植,小植…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