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铃想,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悲惨的故事了。
记忆与现实的画面在此刻交叠起来。
她伸手抹了一把属于那一世自己的眼泪,擦净了刚才还分外模糊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手心攥着无字灵签,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一世的这一天,自己对神树许下的心愿。
——希望成年礼后,我可以慢慢被大家所接纳。
她想起来了,刚才那一幕,又或者说记忆中的这一天,哪怕早已过了那么久,也依旧烙在她的心底。
今日,是她的成年礼。
妖精五百岁成年,如此特殊的日子,应由父母亲人或兄弟姐妹办上一个成年礼,用以祝愿终于长大的孩子未来顺遂无虞。
在郁家,在木族,又或是在这妖灵群聚的淅泉山里,所有妖族的孩子都有这样的一天。
郁铃曾经以为自己也会有。
但她在神树下等了一天,等到暮色笼了天际,等到天光再度洒下,等到熬满了眼中血丝,等到错过了日子,也没有等到谁人记起她的存在。
第二日清晨,她红着双眼,踉踉跄跄走回家中,等待她的只有那个同父异母的大哥郁唐毫不留情的咒骂和踢打。
而这一切,仅仅也只是因为,今早的她没有为他及时奉上用以洗漱的温水,却还敢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那之后的每一个日夜,她还如从前一样,始终是那个谁都可以践踏一脚的孩子。然后就这样熬到多年以后,熬到熬不下去了,干脆便了断了那不被人需要的一生。
老实说,一百多年过去了,郁铃也算无忧无虑地重新活了一次,这个世界很多的人和事对她而言都不再重要。
她都有点忘了,当初的自己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把这支灵签挂上了守护全族的神树。
反正这一次,她不想求这位从未在意过她的“神灵”了。
郁铃站起身来,于指尖凝出一道微弱的白光,揉碎了祈愿的灵签,转身循着记忆走向了自己曾经久住的房子。
那是郁家大宅角落里半间被收拾出来的杂物房,里头连一扇窗都没有,空出来的位置挤得只放得下一张木板床,一副瘸了一脚的矮桌矮凳,一个挤满了衣物和杂物的木头箱子。
郁铃觉得自己有必要离开这个“家”,下意识想要回来收拾一下行李。
可真当再次回到这间卧房,才反应过来曾经的自己是真的一无所有,就算扯下床单把除木床桌椅外的全部物件打个包,背到身上都不会嫌重的那种。
身无分文的自己该去哪儿呢?
天色渐暗,她坐在小小的板凳上沉思了一会儿。
自己成人礼的那日,也就是今天,淅泉山来了个城里的妖精。
她不知此妖是何身份、因何而来,但知木族全族甚至淅泉山所有妖精都将其奉为贵客。
记忆中,她在神树之下跪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心灰意冷之时,恰好听闻了那位贵客离开的消息。
城里的妖精……
这让她想起了郁家的宅子里,那个胡子花白的狗尾巴草老管家。
就在她上辈子决意逃离尘世之前,时不时还能见到这位管家站在山头,对一些人形都幻化不好的小妖们反复叨念。
他说,说什么要不是那些在山外筑起了层层高楼的人类砍伐了太多的山林,妖族也不会衰败到这个地步。
他说,似乎也就百多年,外面却好像变了天,炼狱似的,没有一点生气。
他还说,淅泉山是木族最后的净土了,要是哪天人类敢把那些带爪子的“铁牛”开过来,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孩子们赶走他们。
可后来,真有族人去了趟外面,回来时顶着一头泛黄的大卷发,穿着一身外头带回来的漂亮衣服,两眼放光、嗓门超大地向大家说起了外面的好。
山的外头,是人类的大城市。
听说,那些不懂法术的人类可会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