鱬城的绯绫,枎城的蒹酒,竹城的清茶,茉城的干花,白城的松油……
一开始只是想为神君重更天楔,定立星表,积聚足够的材料,所以抛弃了修仙者的清高,从只经营仙门的天材地宝到柴米油盐无所不包。这种转变,在瘴雾未去,城池相阻的时候,还看不出来有多可怕。
等到瘴去天清,马车通行,人间十二洲,已经多了一个无法匹敌的庞然大物。
当年空桑百氏主掌日月,放牧十二洲,尚有十二洲仙门监天,可如今又有谁来监掌山海与天工?百氏更日月,日月之轨,可测可算,商道盘错,物价如波,谁又说得清,哪品物贱贵之变,是天灾还是人祸?
可轻轻一斗米,是三文还是六文的变化,却比刀剑比霜寒,更能逼死活生生的人。
百氏杀人以日月,商贾杀人以无形。
而这些年来,因为友谊,因为时势,药谷、鬼谷、佛宗、太乙……为山海阁为天工府,提供了太多便利与帮助。这些帮助催生出了这样一个比空桑百氏更可怖的庞然大物,一辆攻无不胜的战车。
没有硝烟的战场,战车所向披靡。
谁可与它匹敌?
左月生是驾车人。
一开始,是他呕心沥血地驱使马车前进,但到了后来,齿轮转动,机械铆合,巨车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前奔驰,他反而成了紧紧抓住缰绳,竭尽全力遏制它的那一个。世事的变化,就这样讥讽而无常。
一如太古之时,神君聚起的空桑。
“如果,”左月生推开房门,一步一步,朝外走出去,“如果它不能是我想要的山海阁,我就亲手烧掉它。”
“我们左家,能清第一次山,镇第一次海,就能清第二次山,镇第二次海。”
他成了左家最后一任山海阁阁主。
陆净从矮墙头捡起一片枯槐叶,放到眼前,慢慢旋转,看阳光在叶沿跳跃,就像那年沧溟海上漾漾汤汤的伏波……玄武出海,九城分裂,那场起于无形的大动荡,大变革,到了最后山海分解。
山海阁与天工府被左月生拆分,将山海阁与天工府从一个隐隐有演变成下一个百氏的仙门,彻彻底底打碎,融进各个洲的城池与乡镇——从此人间,再无山海再无天工,却也处处山海,处处天工。
不复年轻的阁主,在阁中对先祖留下的牌匾慢慢跪下。
三拜三叩。
然后解除代代相传的玄武血契。
瘴去风清,山海皆平,已经不再需要神兽玄武镇压风穴了。为了苍生负城万载的玄武,该去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它不属于清洲,不属于山海,更不属于任何一家一姓。它是天地的神兽,它生来自由。
玄武浮出海面,朝命不久矣的山海阁主轻轻点头。
它的记性不是很好,灵智不是很高。
它大概还有些糊涂:老朋友,你怎么长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它把左月生当做了他的先祖。
玄武远去。
那是一场持续百年的大变革,可陆净也好,半算子也罢,都没办法插手太多。他们修为再高,终究也不是经商之人。他们能以一己之力,抵挡千军万马,却没办法在商海风云中,帮助左月生。
那是他一个人的破釜沉舟,一个人的中流砥柱,一个人的黄泉赴命书。
“人间有太乙,亦有山海与天工。”
“诸位,月生先走一步。”
“真潇洒啊。”陆净喃喃自语,慢悠悠地走过一家寻常的山海日计坊。
里边槐城本地的掌柜,正插着手骂新招的小二,怎敢妄自收胡家阿婆一文三分钱?小二被骂得灰头土脸,阿婆连连摆手,说是我多给的,是我多给的。陆净停步,看了一会,忍不住笑了笑。
时间与世界的洪流滚滚而来,他们种下的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左梁诗交给了左月生一个山清海平的山海阁。
从清洲的山海阁,到天下的山海阁……左月生向父亲,向先祖交出了一份再优秀不过的答卷。
陆净想,就勉勉强强承认一下,左胖子的确有些“大智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