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黑的,路是暗的,阵阵寒风刺在人脸上犹如冰刀滑过一般。
四个仆妇在前头打灯,庞晋川冷着一张脸走在中间,红烛跟在他后面,总是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话,但看庞晋川一副生人勿进的神色,不由的打起了退堂鼓。
一群人沉默的往夫人院中走去,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打头在外头等的,是李嬷嬷。
李嬷嬷瞧去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笑容可掬,两鬓微微发白,身宽体胖。她曾是吴氏的陪嫁丫鬟,早年曾是庞晋川生父房里的人,后配给了府里的小厮生了一个儿子,待庞晋川出生时又做了他的奶娘,但自己的儿子却在因一次发烧丢了性命。
可以说在庞晋川十岁前,陪在他身边最多的就是这个老妇人,但自从过继给大伯,李氏就已极少看见,待他考取探花郎,自己开府后更是有五六年的时间未见过一面。
庞晋川走上前去,朝她作了个揖,温和叫道:“嬷嬷。”
李嬷嬷一时竟不敢受这个礼儿,颤颤巍巍的不知将手放哪儿才好,只一味贪婪的看着他,满口应着:“好,好,好,哥儿好的很。”长大了许多,也做了父亲了。
红烛努了努嘴,轻蔑的白了一眼。
“好的很。”庞晋川嘴角含着一丝笑,后转过头看向来旺,对方连忙恭敬的从怀中掏出一枚朴质的木盒递上。
庞晋川亲手打开,道:“知道你信佛,所以我让太太去庙里烧香的时候帮你求了这串佛珠,您看看。”
李嬷嬷顿时红了眼眶,将佛珠小心的放于手心,珍重的抚摸良久,有些许哽咽:“太,太贵重了。”这一声也不知说的是这串佛珠还是其他。
“只是檀香制的。”他答道。
李嬷嬷转头悄悄拭去眼泪,做个了万福:“奴婢谢过大爷,谢过太太。”
庞晋川颔首,李嬷嬷连忙敢上前去仔细的替他打开帘子,一群人鱼贯而入,待红烛跨过门槛上,转头温柔笑道:“李嬷嬷,我都不知你和咱们爷这么好呢,以后您可得多提携提携我。”
“不敢
,姑娘自然是夫人极为看重的人。”李嬷嬷敛目,微微往后退去。
红烛冷冷一笑:“不识好歹!”摔了帕子扭着水蛇腰往里走去。
庞晋川进入房时,吴氏正坐于圆桌后用药膳,见他来了,从旁边丫头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走到正厅的主位上坐下。
一排丫鬟走来,端了漱口茶,痰盂,净手盆,饭后茶等。
吴氏手一挥,红烛婀娜的取了清茶袅袅上前放于庞晋川跟前的案上,柔声道:“大爷请用茶,是六安茶,皇上亲赐给二老爷的贡品。”
庞晋川看了一眼,并不动,红烛欣然上前替他抹开茶叶,微启红唇吹了两遍递上去:“大爷若是不弃,便就着奴婢的手喝吧。”一双俊眼早已飞到庞晋川的眼眉上,骨指分明的双手上,银白暗纹的袍衫上,含着春儿带着羞儿。
吴氏端坐于上位,掀开热气腾腾的茶杯,嘴角带着一抹笑吃了几口茶,待要放下,忽听庞晋川硬邦邦道:“我不吃六安茶。”
吴氏手一顿,盖上茶碗,红烛垂泪欲滴手足无措的看向她。
吴氏不悦道:“你下去吧。”红烛以手掩面,低着头飞快的退出去。庞晋川依旧坐着,头抬也不抬,等着另一丫鬟端上普洱。
打开茶盖,见汤色红浓明亮,香气独特陈香,吃上一口略苦,再细品回味无穷。
便是在衙门里吃惯了宫中供的上好普洱,庞晋川也知未敌这一二。他这才抬头打量去。
但见她发鬓青丝,朱钗环绕,额头中间一条抹额镶着通透的翡翠熠熠生辉,四十多岁,眼角却只带一些细纹,可见平日保养之好,再细细瞧下,穿的是家常的貂鼠皮袄,极是保暖。
庞晋川稍顿,收回目光,敛目问:“不知二婶叫侄儿来有何事吩咐?”
吴氏看着眼前这个“儿子”,暗暗咬牙,板着脸道:“看你娶的好媳妇,长沣身子不好,她不照顾也就算了,昨儿个反倒打发走了徐嬷嬷!”
庞晋川只是听着,未语,修长的双手沿着茶碗边轻抚。
吴氏咳了一声:“你是她夫君,平日里她若是说错了什么话儿,做错了什么事儿跟该你教导她才是。或打或骂自是随你,可如今你看看她,这般的没规矩,昨夜里更
是一味的顶撞我,我瞧是该找个嬷嬷给她教教规矩了!”
八吉祥纹银酥油灯灯芯突的跳跃数下,照的屋内更亮。
庞晋川双手交叉放于胸前:“不知她怎么顶撞二婶了?”
吴氏满脸的不悦,指着一个老嬷嬷:“你说,我也说不出你媳妇说的那些话。”
老嬷嬷精细的眼儿,往那一跪,有力道来:“大公子旧疾复发,太太说是大公子晚间在夫人这边吃用膳吃坏的,还当着夫人的面强行叫了奴才去搜大公子身边管事嬷嬷的屋子,且……”
庞晋川手一挥,问:“您说,这些是太太做的?”
容昐何时有过这般强硬的一面?甚而在两人最亲密之时也从未见过她迷乱神智。
老嬷嬷拜道:“是,这些都是太太所言所做,奴婢不敢有半分隐瞒。”
庞晋川抿了抿嘴,眼眸沉沉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