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道:“陛下不安,天下就都要不安啦。陛下缺的,是一点自信。我只说一句,您是上皇的太子,是太宗之孙、太-祖曾孙,没有人比您更正统。”
章硕不好意思地笑笑:“我……”
公孙佳笑道:“看到上皇的下场不安?一个皇帝退位了,怎么天下歌舞升平跟没事发生一样?皇帝就这么不重要吗?是可以随便换的吗?”她定定地看着章硕,章硕也看向她。章硕万没想到公孙佳能说得这么直接,她偏就说了,不知道是自信还是真诚。她的眼睛依然年轻,清澈又明亮,看着你的时候你会感受到明确无误的坦诚。
章硕忍不住点了点头:“是啊!”
公孙佳道:“都不说,那就我来说,令人害怕啊。谁不怕呢?人看到活的老虎的时候会害,老虎死了,就不怕了。可看到人死了,就又会怕了。您看到一只老虎被关到笼子里,是安心呢?还是害怕?又安心又害怕,对吗?”
“是。我既是虎,又是人!世间也只有我一个是这个样子!”
公孙佳道:“我不向陛下剖什么忠心,只问陛下知道为什么歌舞升平吗?因为天下人安心了,所有人说的这些,既是为您好也是为大家好,您做仁君,所有人就都安心,哪怕无为而治,也能令人安心。天下人心安了,您就安全了。您已然安全了。”
章硕福至心灵:“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1】
公孙佳道:“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是这个道理。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天下没那么多丧良心的人,还是忠臣多的。一旦有变,必有人护卫陛下!
您只管放宽心去做事,天下、百官、百姓,都是您要处置的问题,百官也包括政事堂。这个题目太大了,我做不来,得您自己做。解甲归田也由您,富贵闲人也由您,问个犯上作乱也由您。您是天子呀!”
“怎么说到这里了呢?”章硕不好意思了起来。
公孙佳道:“那再说点更露骨。您是最好的,反正比上皇强多了。陛下赤诚,所以上下同心。上皇令人寒心,国人不免弃之而去。”
章硕忍不住笑了:“我见阿爹,忍不住害怕。小时候他还是慈父,现在……唉。”
公孙佳道:“现在您是孝子,上皇安逸,全赖您一片仁孝之心。”
“我不懂的地方还有很多,还要时时请教诸位呢。”
公孙佳笑眯眯地说:“陛下已经非常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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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从宫里出来,轻轻吐出一口气。
回到府里,彭犀等人聚到书房,等她发问。公孙佳道:“都说了。”
元铮道:“陛下的担忧是必然有的,如果没有,那才是个大-麻烦。不是天生通透,就是内心藏奸。能被看出来,就是道行还浅。”
妹妹居然犹豫了,问道:“会不会太嚣张了?”
彭犀道:“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啦。挑明了总比什么都不说要好。这话还能指望谁去讲?陛下哪来的心腹给他剖析?能找到这样的人,也不用丞相自己去说啦。脾性不好的人,不会因为这一席话就不忌惮权臣,品性尚可之人却会因此释去一些猜疑。
更重要的是,信任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陛下从开府,到立储,到大婚,到登基,哪一件丞相没帮过他?哪一件又居功自傲了?只要是个有良心的普通人,丞相现在就安全了。陛下,也不是个小人。”
妹妹道:“真伤脑筋啊。”
公孙佳道:“你多吃点猪脑,别总长个儿,呃?单先生?怎么不说话?”
单良这才惊醒:“啊!那个!”他伸出双手食指对成一条直线,面色诡异地说,“阿宇她带回来那个小子,今早带过来给我看……”
妹妹道:“那个小郎中?您不舒服?府里有御医呀……”
“不是,”单良说,“他俩,他们……好上了!居然好上了!”
单宇去年被派到南方又是赈灾又是善后的,回来的时候捎回来几个人,放在她在府外的宅子里。这个大家都知道,赈灾嘛,顺手收几个孤儿,再顺个郎中回来,正常。
可好上了……
公孙佳笑道:“不错嘛!那小郎中有三十了吧?眉清目秀的,阿宇有艳福。”元铮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公孙佳还没察觉出来,说:“该吃喜酒了吧?”
单良跳了起来:“我养大的闺女哎!小毛孩子,他懂什么?”
元铮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年轻人,不体贴。”
公孙佳道:“谁还不是年轻过来的?你也年轻过呀。把他们俩请过来喝个茶?”
作者有话要说: 【1】是孟子里的话哈。
皇帝肯定有顾虑的呀,亲爹被请下台了哎!他要没点担心,那才奇怪了哈。毕竟这事儿还不是他主导的,他跟个木偶似的,肯定担心。
就这话只能是公孙佳去说,只有她的性格、地位、经历能说得这么直接。容逸虽然也劝过章硕,却是从“大臣们是好人牺牲很大”这个角度来说的,只能是部分释疑。他的性格、学识决定了不会直接问皇帝,你是不是担心再把你废了。
公孙佳就不一样了,皇帝算是被她给安排了。当然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常年闭关,半死不活。可以把她当成个时灵时不灵的随身老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