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鼎臣掀起眼皮,觑了铁板李一眼,又觑向空椅。
铁板李压下心里的异样,乖乖走到空椅,端正地坐下。
顾鼎臣伸了个懒腰,身体往前一挺,双脚踏在地面,藤椅的中心向前。他微微弓着腰,以一种侵略性的姿势向前倾斜。瞳孔从下往上看,扫过十六个说书人的脸。
铁板李顿时有种被野兽盯上的压迫感,心脏好似被紧紧掐住。
旁边的十五个说书人,全都脸色发白。
明明不过是凡人
铁板李握紧拳头,语气不由得不忿,“我等可是犯了什么事情,竟然要顾堂主亲自审问?”
顾鼎臣嘴角一咧,笑了。
“审问说不上,不过是找你们来聊聊。”
铁板李板起脸,太过用力以至于牙齿有些发酸,“聊什么?”
“诸位都是盛京的名嘴,享誉多年,应当清楚你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有多少人听,有多少人信,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会有多大的影响力。”
十五个说书人你看我我看你,眉头都紧紧拧在一起。
“那又如何?”铁板李哼了一声,“难不成顾堂主想堵住我们的嘴?近日其他说书人表现异样,难不成他们都受了堂主的招待?”
顾鼎臣没有回应,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铁板李。
那道从下射来的视线,好似来自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可能俯冲过来。
铁板李头皮发麻,本不想示弱,然而威慑感越来越强,更别说其他说书人看向他的眼神,仿佛他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双重震慑几乎达到他难以忍受的程度。
“顾顾堂主?”
顾鼎臣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却还是没开口。
半盏茶过去,铁板李嘴巴嗫嚅,“失言”二字就要出口,顾鼎臣突然笑了一下。明明是笑声,铁板李却感觉那只野兽已经冲上来,咬住自己的脖颈。
顾鼎臣捏着烟枪,悠悠嘬了一口。
“说书讲究热点,眼下最大的热点是天曜大战的一轮战。追上这个热点,完全嚼碎吞下,才能吃到最大的红利。这个道理我也懂。不过”
他磕了磕烟枪,“热点是一时的,说书的事业可是一辈子的,其中的道理,诸位懂?”他又抬眼看过来。
铁板李想转头看其他说书人的反应,理智又叫停这个动作。旁边僵硬的躯体表明其他说书人也忍住转头的冲动。
室内静下来。
气氛逐渐焦灼,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弦,还在继续拉紧,扭曲到极致的弧度、细如发丝的弓弦
砰——
随着烟枪敲击桌沿的声音,骤然扯断。
椅子掠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好几个说书人吓得起身,殷切地看向铁板李,期待他出头说话。
铁板李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出声,“顾堂主是在威胁我们?”
顾鼎臣还是笑。
身后的成汝玉开口了,“阁下慎言!请勿恶意揣测顾堂主的意思。根据坤舆律例,话本小说有创作自由,却有底线在那儿。不可恶意抹黑他人,不可诽谤中伤他人,依照真实故事改编的小说话本,应当寻求本人的意愿,不然则是泄露罪。”
听到这话,铁板李浑身冒冷汗,其他说书人也是如此。
有关说书的律例,他们自然清楚,踏进说书门槛的第一日,师傅教授的第一件事便是背熟律例,然而背熟是背熟,照不照做又是另一回事。准确来说,没有一个说书人完全遵守律例。
除了那些真正的红线,例如赞叹上古时代的修士自由主义、宣扬背叛坤舆界的言论、抹黑天魔大战、恶意辱骂七权等涉及政治敏感的内容。其余私人范围的故事性话本,例如当年大衍宗女修和几个天之骄子的绯闻、万派招新期间万佛宗和光同无相魔门韩修离的暧昧等,哪怕涉及真实人物,从来都是畅所欲言,根本没有执法堂管过说书人!
成汝玉打了个响指,每个说书人怀里都被塞进一沓文件,首页标题【罪状】,副标题是各个说书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