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的态度也让阿钩渐渐平静下来:“一切听郎君嘱咐。”
正如他所言,接下来几天一切都风平浪静,总能听见门外有喧嚣之声,偶尔有人上门讨水问路,钟大夫不在时他们就假作院中无人,钟大夫在时就由他出去应付,倒也没出什么事情,上门的人似乎真的就是偶然路过的行脚者,来的快速走的也利落。
等到了第八天,阿钩腿上伤口的皮肉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勉强能依靠木杖行走路,谢琢与钟大夫出门为一位山民看诊——居住在人家家中也不时白住的,更何况还有阿钩的药钱,谢琢是被流放至此的,身无分文,阿钩带的银钱也不多,长久下来早就一干二净了,于是谢琢就帮钟大夫打下手以抵偿资费。
毕竟时谢家培养出来的玉树芝兰,不说精通药理,做个乡野大夫的助手可是绰绰有余了,钟大夫还从谢琢口中学到了许多京城名医的行医诀窍,尽管只是寥寥数语,却让他如获至宝,直呼过瘾。
谢琢早起与钟大夫辞行,钟大夫再三挽留不得,只好请他最后陪同自己去看看一个病患的疑难杂症,据说这病他看了几次都看不出名堂,若是再找不出病症,就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
谢琢跟钟大夫出门,阿钩一人留在家中等候,慢吞吞地打理行李——说是行李,其实就是那一只鼓鼓囊囊的包袱。
门外忽然传来了喜悦沸腾的欢声笑语,似是有许多女子结伴而来,她们挨家挨户敲门,喜气洋洋的声音传得大半个巷子都听见了,阿钩怔了一下,侧耳去听,发觉是一户行脚商人要嫁女儿,借着这个地方办宴,依照商人家乡的规矩,新娘子出嫁前一日要和女伴们挨家挨户讨喜封,一家讨一件,不拘是什么小玩意,讨来的数目越多,新娘子出嫁后的喜气福气就越多。
钟大夫隔壁两家都是空屋,女孩子们敲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应,窃窃私语一会儿后就转向这边,开始敲钟大夫的院子门。
阿钩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这家也没有人吗?”
“可是门口有晾晒的衣物呀,是不是没有听见?”
“这条街讨的不多,要是再没有,那就不够了……”
女孩子们的声音温柔低婉,音量不高,但是在只有一墙之隔的屋子内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可怎么办呀……阿婉的姑家可看重这个了,万一阿婉讨到的喜封太少,指不定她们以后要怎么阴阳怪气阿婉呢……”
阿钩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床边站立了一会儿,弯腰从包袱里掏出一枚钱币。
这是他的弟弟阿背寄回来的军钱,他把大部分都给了三郎君,只留下这一枚做个念想。
不过若是能帮到一个人,那阿背应当也会高兴的……
他到底还是记着三郎君的叮嘱,只将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足够一只手伸出去,将那枚军钱递出去,压低声音照方才听来的习俗说了句吉祥话:“百年好合。”
那枚军钱被拿走了,门外的女孩子们发出了喜悦欢乐的欢呼,阿钩也感同身受似的轻微笑了一下,抬手就要合上门,一只温热柔软的手却握住了他的手腕:“多谢这位大哥……姊妹们,大哥请我们进屋里去歇息喝茶呢。”
阿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骤然提高:“我正好渴了,你们有没有带果子呀?”
“我这里有竹筒,可以用来灌水,大哥你家的水缸在哪里?啊,我看见啦,谢谢大哥!”
黄莺般清脆的声音此起彼伏,盖住了阿钩的质问,门扉被挤开,十二三名青春妙龄的女孩子带着过分高亢热烈的笑容一拥而入,走在最后的女孩子慢条斯理地合上了门,一进门,她们就迅速分成两队,一队冲入房间查看,另一队则盯住了阿钩。
在院子里,梳着乌黑发髻的新娘子和她的女伴们缓慢地绕着阿钩围拢成一圈,宽松的袖子下露出了一抹属于利器的冷光。
女伴们口中还在嘻嘻哈哈地笑闹交谈,新娘轻轻一歪头:“还要多谢大哥的军钱,不然我们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找到你们,说不定这就错过了呢。”
一种冰冷潮湿的感觉附上了阿钩的脊背,他嗓音干哑:“你们……你们是来杀我的?”
新娘子嘻嘻一笑:“好大的脸哟,你哪里值得我们这样搜寻,充其量就是个添头。”
查看屋子的少女们出来,显然是一无所获。
新娘子叹口气:“那就先送你上路吧。”
欢笑着的少女们如得军令,裙裾飞扬,糅身扑向了被她们围在中央的阿钩。
门户紧闭的院落里,不断传出女孩子们欢笑打闹的声音,一声声沉闷的咆哮和呐喊都被起落的笑声掩盖,从门外经过的路人们纷纷露出会心的笑意,好像这样青春明亮的笑声也能将他们带回曾经的活泼岁月。
“把这里收拾一下,等我们的新郎官儿回来。”
新娘擦去短刀上淋漓的血,微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