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身上并没有高卢男人那种普遍的轻佻多情,种族天赋般的浪漫气质在他身上无处可寻,从严谨地扣到脖子最高处的扣子和扎得严严实实的皮带里,能辨认出的竟然更多的是黑森民族那种古板自持的冷淡。
很难想象,这样一种性格的人居然会做出率军攻打国都,将国王拽下王座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因为他看起来明明更像古典小说里坚持使用双手剑的骑士,固守着古老的家族荣誉和贵族头衔,以能够为了向国王献出生命而无比的自豪。
那些贵妇人的猜测或许也有些道理,这样的男人,不像是贫民家庭能够养育出来的。
指挥官去和他的美人亲亲我我了,这个消息长了翅膀般飞到了所有起义军士兵的耳朵里,他们笑嘻嘻地打扫战场,将那些死去的人挨个排在空地上等待家属来认领,一边挤眉弄眼地和同伴们做鬼脸,压低声音猜测指挥官能在那个大美人房间里待多久。
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在最为彰显强权和暴力的战争中,夺取败者的钱财和女性亲属是最能满足胜利者的征服欲的,这意味着他们将对方东山再起的资本和身为人的尊严都踩在了脚下,起义军都是由没受过教育的平民组成,他们的指挥官用严苛的军法将他们强行捏成了具有战斗力的军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本身的素质有多大的提高。
抢夺钱财、占有女性,这仍旧是他们心中对打了胜仗后不可磨灭的渴望。
可以说,这就是一群没有什么道德底线的狼犬,只不过弗朗索瓦用各种手段勒住了这条凶恶狼犬的锁链,他许诺他们在攻占巴黎后的两天内可以肆意掠夺这座城市,但不允许他们冲击平民区——因为生活在底层的平民才是他们能走到这里的基础,除此之外,他还加强了对军营的监管,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看住这群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不干出些头脑发热的蠢事。
现在他们胜利了,按照最为原始的分配法则,指挥官应当得到国王的女人,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长官为什么不去找王后?”有士兵用髋骨顶了一下身旁的伙伴,朝他挤挤眼睛,“里头这个不是国王的情妇吗?”
被他撞了一个趔趄的同伴咂咂嘴巴,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神往的表情:“你没看见,她长得有多漂亮……如果我能和她睡一觉——不,哪怕只是摸摸她的手,让我现在去见主我都愿意。”
末了,他又想起先前被同僚们从暗道里拖出来的国王,那个狼狈不堪衣衫凌乱的肥胖男人,不由得露出像是看到了什么臭虫的神情:“天呐,她真是可怜,居然要去做那样一个男人的情人,就算他是国王……”
他想了想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样子,身体后仰了一下,刻意夸张地用手指捏了捏鼻子。
周围的人顿时发出一阵大笑,开始好奇地打探“国王情人”有多美貌。
“比我们上次在伦巴第酒馆看到的黛西还要好看吗?”有人高声询问。
“你这是什么问题!”被提问的士兵像是被羞辱了一般,气急败坏地反驳,“她们两个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一个是乡下的普通村姑——”
先前提问的人于是不怀好意地揭了他的短:“可是你明明被黛西迷得晕头转向,还说过想要娶她!”
在大多数时候,男人的八卦之心也并不比女人小多少,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他们纷纷开始起哄,一时间将指挥官和国王情人的二三事都抛到了脑后,直到另一名级别稍高的军官过来制止了他们。
“圣母大教堂那边需要一队人去戍卫,那里的神父非常通情达理,他们承诺不会给我们惹麻烦,但是我们也要保证不让人去教堂里趁火打劫。”
他的视线在这群乱糟糟的士兵里转了一圈,点了几个人,带着他们往圣母大教堂走,低声警告他们:“我再说一遍,管好你们自己的手脚,不要在教堂里惹祸,圣母大教堂和我们碰到的其他小教堂不一样,它……”
文化程度低下的军官烦恼地撸了一把凌乱的头发,想在词汇库里找到能形容这种不同的语句,但是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了,只能恶狠狠地说:“那是保佑你们老娘和该死的婆娘的,你们要是不想家里的女人都死光了,就别在里头干什么坏事。”
几个原本还有些严肃的士兵闻听此言纷纷嘻嘻笑起来,互相推搡了一把:“行啦行啦,我们都知道了。”
看着他们这样不着调的样子,军官也没有生气,这几个人都是平日里较为虔诚的信徒,和那些做完坏事后去教堂祈祷、出来后继续做坏事的混球不同,他们绝不会在教堂里干什么出格的事,派他们去看守圣母大教堂是最妥当的。
心里想着事情,军官将他们带到了大教堂门口,那里已经有一名神父在等待。
“哦,他看起来有两个鲁瓦那么高。”一名士兵偷偷嘀咕了一声。
被用作度量衡的鲁瓦恶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同伴一眼,小声威胁:“我会趁你不注意,把你的卵子拧下来!”
军官没有在意身后小小的内讧,大步上前,停在了一个稍远的距离,勉强控制住想要仰头的。
老天,这个神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吃了什么长得这么高的?如果现在开始改善食谱,能不能让小弗兰德也长得高一些,索菲亚为了弗兰德的身高问题已经发愁很久了……
他胡思乱想着,朝那名神父一点头,眼神里有点疑惑:“刚才和我接洽的是亨伯特神父……”
那个过分高大的神父微微低下头,他有一张如同大天使长般威严高贵的脸庞,骨相凌厉,面貌俊美,金棕色的头发乖顺地捋在脑后,一双蓝灰色的眼睛色调极浅,像是遥远极东之地低旷恢弘的天穹,映照着封冻千里的冰山雪海,当他撩起眼皮看人的时候,有种冰雪将要淹没呼吸的纯粹感,□□和灵魂在刹那间被金属的刀锋剖开分离,冰冷的手指触碰着灵魂隐秘的角落,观赏着充满趣味性的思想。
但是这种被剖开的窒息感只出现了极短的一瞬间,短到这名军官连戒备都没来得及升起,他莫名其妙地为自己忽然想要后退的念头疑惑了一会儿,就听见这个安静的神父用低缓温柔的语气轻声说:“我是佩特罗沙·米哈伊洛维奇·别林斯基,是刚从欧什教区过来学习的神父,刚才有信徒前来祷告,亨伯特神父去接待他了。”
军官迟疑着“哦”了一声,忍不住问:“你好像不是高卢人?”
别林斯基神父微笑起来:“我有西伯利亚血统,很明显是不是?但是您不用顾虑太多,我已将我的生命乃至灵魂都献给了我至高无上的主,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