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摸了摸手里的竹刀:“我的故事可不怎么有意思,只怕你不爱听。”
崔问霄将手一挥:“无妨,我先给你讲啊,讲什么呢……就讲江湖第一剑客只身逼退西夏数千王庭护卫的故事吧!话说,这个事情发生在三年以前……”
崔问霄这人天赋异禀,说书也是一绝,一个故事在他口中妙趣横生,跌宕起伏,惊险之处令人屏息,平地里又有波澜隐于其下,人物言行面貌宛若就在眼前,好像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不过顺手撷来充作谈资博人一笑罢了。
这个以歌颂传说中的江湖第一剑客为主题的故事讲了一个下午,从他如何气定神闲与西夏王周旋,如何在酒席上的刀光剑影中谈笑自若,到闲庭信步甩开数千王庭护卫隐入大雪之中,勾勒出了一个武艺高强意气风发的侠客形象,简直令闻者心惊听者陶醉。
这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在他絮絮叨叨讲故事中平淡地过去了。
吃罢了晚饭无事可做,崔问霄偷偷摸摸从墙头翻出去,屏着呼吸窜出去几丈,才放心大胆地松了口气,这口气松出来后,他又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奇怪,他这么心虚干什么?
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摘花楼,崔问霄悄无声息地趴在窗外,扣了扣窗户:“小佩姑娘啊,我来听你弹琴啦。”
窗户咔哒一开,一个面容清秀婉约的姑娘看着他,颇有些忍俊不禁:“崔公子,你为什么不走正门呢。”
崔问霄从窗户里翻进去,坦然地回答:“因为我没有银子啊,银子都花光了,你知道的,我们江湖儿女都把钱财当身外之物的。”
小佩姑娘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她在摘花楼谋生,消息也算是灵通,自然知道进来有许多奔着采月山庄来的江湖人,想必面前这位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他来了几天,都只是要听琴,两人相处仿佛相识了多年的好友。
小佩坐在琴桌前:“今天想听什么曲子?可说好了,你没有银子,我这里是没有酒给你喝的。”
等崔问霄醉得迷迷糊糊地推开院门,仰头一看,就见到屋顶上坐着一个人,青衣飘举,姿态闲适,宛若仙人将要凌空乘风而去,他惊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没踩稳步法,多转了两步才跃上屋顶,凑近一看,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香气。
哦……他认得了,是那个写书的。
“怎么又喝多了?”低低的声音平稳地滑入崔问霄的耳朵,让他被醉意烘得热乎乎的脑子舒服了许多。
剑客像一只大狗,乖乖地跟着袖子上的力道往下坐,在冰凉的屋顶上发了会儿呆后,后知后觉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琢觉得喝醉了的崔问霄也挺有趣,配合地回答:“赏月啊。”
崔问霄看看黑乎乎的阴天,又看看他,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谢琢一本正经:“无月之月,正配我这样的无目之人才能赏。”
崔问霄的反应慢了两拍,过了一会儿,神情慢慢严肃起来:“那、那怎么赏?”
他摆出了虚心求教的样子。
谢琢想了想,也不胡诌了,竟然真的慢条斯理地说起来:“大凡世人赏月,都是为了寄情其中,素月分辉之句传唱多年,总不过是在说离愁、思离人,脱离此夜此月,见花见水见山见海就不是这样了吗?说赏月,赏的不过是委婉心曲,这一轮月亮看了多少年,也还是这副模样……”
他说得慢悠悠,崔问霄也听得认真,谢琢讲得兴起,将袖子折了一折:“你下午给我说了个故事,我还没有给你说,那便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有些长,可能要好几天才能说完。”
在他说得兴起时,崔问霄双眼已经恢复了清明,他无声无息地将腰间的长剑按压在膝头,大拇指按压,长剑无声出鞘,一泓雪亮银光如天光乍现!
“嗯,你说,我听,我们有的是时间。”
剑客温柔地回应,同时慢慢站起身来。
目盲的士人完全没有听见他的动静,一个江湖顶级高手想要刻意压低声音,又岂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能发现的?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就认真说了下去。
“这个故事得从一个王朝将要覆灭的时候开始说起,当时门阀林立,世家分权,士族掌握天下命脉,一年外敌入侵,皇帝御驾亲征,不幸崩卒……”
说书人音量不高不低,在夜色中清晰可闻,当他说出第一个音的时候,崔问霄脚下霍然发力,如同一片落叶飘飞而下,不等他落地,四面八方倏然有几道黑影疾射而来,他们不知是何时藏匿在角落的,只等此刻一击毙命!
但他们快,崔问霄比他们更快,他随意拔起地上几片草叶,连点飞出,草叶后发先至,准确命中了几人哑穴,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对着崔问霄怒目而视,暗中运气冲穴。
可崔问霄哪里会给他们机会,他几乎是紧随其后而来,冷寒剑锋擦过一人的脖颈,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含笑的耳语:“嘘,安静,不然被听见就不好了。”
如果此刻有江湖人在场,目睹此景,必然要大呼精彩,崔问霄每一剑都游刃有余驾轻就熟,其剑动如九霄银河,垂泻千里,静如深水微澜,落花拂袖,一静一动之间,风生鹤舞,极尽精妙之能事,那几名刺客在他手里竟然走不过十个回合,就被一一斩于剑下,而此时,屋顶上的故事尚未到精彩之处。
崔问霄轻轻一抖剑上的血,没有收剑回鞘,也没有收拾地上的尸体,而是再度悄无声息地坐回了刚才的位置。
这个故事说了半个时辰,崔问霄就赶着谢琢去睡了,第二天清晨谢琢起床了,他还懒在床上没起,谢琢也不生气,自己提着竹杖就出门了。
摘花楼的小厮正在收拾门前的狼藉,一一送走客人,转身就看见了谢琢:“哟,谢公子!您这是……”
白绸覆眼清雅落拓的公子从袖中摸出一块小小的碎银:“崔问霄,他的银子已经用尽了,昨晚喝酒必然是没付钱,我来替他付酒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