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灯如豆。
室内,三人在桌前对坐。
一个白须老僧,一个年轻少女,一个阴沉青年。
怎么看,都是过于古怪的组合。
“这么说,施主是昆仑弟子,是受飞鹤山庄庄主所托,来调查庄内死亡事件?”
“正是,我们在飞鹤山庄停留了数日,终于调查出这连番事件,和来福客栈有关。”
“贫僧愿闻其详。”
“第一个死亡的婢女尸身早已入土,我撬开棺材发现,两个月过去,她的尸身并未腐烂,只是显得极为干瘪枯瘦。小刀划上去,皮肉里只有灰白,一丝血也无。”
“这的确是奇怪。”
“不出我所料,其他尸体也是这么个情况。寿宴过后陆陆续续开始死人,很容易便能想到,是不是来宾有些问题。”
“施主调查出了结果?”
“正是,我让庄主发出信件,询问各个宾客是否安全返程,绝大多数回信均是安好,少数人没有回复。”
“未回信的原因很多,或许还在路途中,或许又出门在外,不能及时回应。”
少女微微一笑:“但倘若从某个方向来的客人们,一个都没回信,那便定是有问题了。”
她将食指放在桌面上,轻轻地叩响:“从南边取水路入杭州,势必会经过这处小镇,而来福客栈,是这里唯一的客栈。”
“庄主为人豪爽,宾客路途上的花费一律报销,我查看了记录,在这处客栈歇脚的八位宾客,皆是音讯全无。”
“于是我们来了这里,一来……便能看出许多名堂。”
老僧仍是沉静笃定的模样,连眼皮微阖的角度都未曾变过:“施主年纪轻轻,却有这般胆量,实乃可贵。”
丹成笑道:“大师谬赞了,不知道您,是因何缘故来此呢?”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云海,自洛阳而来,途径此处小镇,感受到冲天邪气,便来看上一看。”
丹成用手撑着下巴,歪着头好奇道:“我还从未去过洛阳,只晓得白马寺十分出名,大师莫不是那里来的罢?”
云海大师敛眉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贫僧现在在来福客栈,便是从来福客栈来。”
丹成吐了吐舌头:“您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只晓得这店里只有我们三个活人。那个店小二,是一具没有魂灵的,被操纵的纸人。”
她拍拍手,从座位上站起,走到窗边,透过窗缝凝望外边墨一般的夜色。
“这客栈处处是古怪,方才大师在天字二号房,可有见到什么别的东西?”
“一具尸体,应当死去一月有余。”
“其他房间或许也是这般,但也要一一看过才放心,”丹成转身,轻快道,“现在,我要去别处转转,大师可愿意一道?”
云海大师微微颔首,随即起身,迈步往门口走去。
但有一人比他更快。
黑衣青年身形如鬼似魅,前一刻还歇在椅上,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门边,他伸手推门,左右张望两眼后,才示意门内人出去。
丹成抬脚跟上,却听到老僧冷不丁发问。
“这位男施主,是同女施主同行的吗?”
很明显,云海大师想问的不是这个,因为这两人是不是同行,连瞎子都看得出。
他想问的,是为何。
一个昆仑宗派的正统弟子,一个沾满无数鲜血的杀手,仿佛墨黑与纯白的交界,光明对晦暗的抵抗,这样的两个人,竟然会并肩作战,彼此信赖?
百年古寺中修行了数千日夜的佛门中人,只需一眼,就看出青年头顶缠绕着的黑雾,它们代表数道冤魂,数条人命,在痛苦地翻滚尖叫,寻求复仇或解脱。
而被黑雾包裹着的青年泰然自若,他的手指修长干净,但云海知道,那上面曾浸染过深重血痕,即便用无明泉水冲刷七七四十九天,也涤荡不去半点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