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为殷和玉之时,与墨修然幻境内外皆朝夕相处了不少的时日,说得夸张些,就连婚宴都摆了两次。
如此多的亲密与她刻意为之的接近,在他心头刻下最为浓墨重彩痕迹的,竟然是她甫一得知达成【至死不渝】成就后,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那句唏嘘感慨。
说出那句话的人,并非她日夜伪装而成的殷和玉,而是真正的她。
温萝轻轻蹙眉,迟疑道:“……为什么是这句话?”
为什么?
墨修然无声地垂眸,掩下眸底流转翻涌的繁杂思绪。
那一日,飘扬的琉璃色裙摆在空气中拖拽出一道清丽的剪影,无尽海无数令人闻风丧胆的毒粉卷集着狂风飘摇上一片黯淡的苍穹,
墨云遮日,狰狞咆哮嘶吼的魔兽与剑阵此起彼伏的虹光之下,浑身浴血的紫衣少女倾身靠近在威压之下动弹不得的他,
平日里极为灵动狡黠的眉眼,在那一刻却蕴着重于千斤的沉然。
他从未在她面上看到过如此的神情,
似乎在那一瞬,她前所未有地靠近他身边,
那唇畔极淡的勾起的弧度,似是随着他骤然狂跳起来的心脏一同散入漫天罡风气浪,在一阵又一阵的轰鸣声中砸落他心底,彻底烙印上独属于她的痕迹。
但她却又仿佛在那一刻乍然抽身,令他心下无端生出几分难以言明的恐慌与后怕。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不得修习灵力的根骨。
如若他在柏己灵识的威压之下,不似当日那般束手无策,或许一切都将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不知为何,”
墨修然极快地勾了下唇,后半句话在唇齿间无声地辗转滚动一圈,终是顺着喉头咽回腹中,只轻声道,
“分明应当是撕心裂肺的诀别时刻,我却在那一刻感觉到,师姐似乎离我比起往日里更近了些。”
说到这里,墨修然便掩饰般重新飞快地挪开视线,目光并无焦距地落在桌案上滴落的烛蜡之上,薄唇轻启:
“今日之事,是我一时糊涂。虽说嫉妒旁人能够多少与你亲近几分,但……如今夜已深了。”
未尽之言,便是不欲占她便宜,让旁人有机会捕风捉影说她闲话。
看来墨修然对于奚辞水榭弟子的八卦功力倒是格外有几分了解。
温萝只迟疑了一瞬,便顺水推舟地起身,随着墨修然的脚步自然地向门边行了几步。
如今她已经得到她最需要在墨修然身上获得的答案,未免再次出现什么令她措手不及的修罗场,此刻还是趁着一切缓缓归为风平浪静的趋势将他送走比较好。
行至门前,夜风比起先前还要更寒凉几分,
然而夜幕似是蕴上了更为浓郁沉谙的色泽,极致的浓墨与光晕的交错对比之下,漫天闪跃的星芒似乎更添了几分耀目绚烂,
而那流光溢彩的光芒则似是自天幕坠落人间,尽数没入面前男人额前光泽翩跹的鎏金抹额之上,化作银河般绚烂的水波流淌至他令人见而不忘的桃花眼中。
实在是美色误人。
温萝不自禁恍然了一瞬。
直到目送他那盛极的紫在一片氤氲的长夜之中如水珠没入汪洋般消弭无踪,温萝才缓缓侧了侧身,重新回房落上门闩。
夜风拂动不远处影影绰绰的枝叶,林海摇曳间,偶尔有几片狭长竹叶挣扎着坠落,复又被渐起的风卷送入不远处虚虚掩着的窗棂。
房中蒲团之上端坐的白衣剑仙缓缓睁开双眼。
感受着本便极轻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地远去,门闩扣紧的清脆声响在识海之中似是一枚纤细的弯钩般,若有似无地刮擦了一下他心神不宁而颤栗的灵台。
月明星辉,夜已深。
先前那似是颗颗石子落入湖面般掀起的阵阵涟漪,总归回到一片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