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昨夜鋆月姬离世之后,三更天他便已处理完她的尸首,连夜离开临南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在他换上这身几乎可以融入无边夜色的黑衣之后,脑海之中却猛然浮现起日光、树影、干冷却温柔的风,以及她的脸。
他知道,第二天的正午,她会像这三年来每一日那般来找他。
若是见到人去楼空,她该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鬼使神差的,那只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就着惯性顺势在这桌边坐下。
这一坐,便是一整夜。
温萝自然并未当真打算放任南门星就这样一个人离开临南。
第二天,她便再一次向南门星住处走。
平日里南门星向来会在入夜前将食盒送回来,然而昨夜直到她睡下,都没能等到他的扣门声。
显而易见的是,他多半已经如他口中所言那般斩断了一切曾有的与将有的联系,独自一人踏着月色离开,不过留给她的需要确认的事,却仍然有一件。
或许是并无什么贵重值钱的物件,亦或是根本并不在意,木舍并未落锁,
温萝只轻轻一推,便轻而易举地抬步进了房中。
空无一人。
这是她先前已经预想到的结果,算不上意外,更谈不上失落。
温萝抬眸环视一圈,果然在不远处的桌案上望见了昨日她亲手提来的食盒的影子。
三两步凑上前掀开盖子,其中是整齐摆放的碗碟竹筷,皆已被人细细地用清水冲洗过,干净得发着亮,反射出她垂眸凝视的眸光。
那朵花如从前的千百次那般不见踪影。
温萝伸手抚了抚干净得几乎发涩的盘底,提着食盒转身向回走。
既然心里那个声音三令五申要求她接近南门星,那么她自然不能就这样放他简简单单地离开。
尤其是在确认,他心底远不似他口中那般阴郁疏离、拒人千里之外,反倒在那柔软的地方给她留了一大块不为人知的角落之后,更是如此。
不论那声音究竟属于谁,而那些近乎本能的想法究竟是来源于爱意还是算计,她这三年来不懈的接近和温柔,无疑是极为成功的。
她还是早些动身,趁着南门星还未走得太远,尝试着寻找到他的踪迹为好。
温萝房中其实也并无什么有必要随身携带的物品,在她无意间发现自己哪怕几日不进食不饮水也不会感到半分不适之后,更是连赶路备用的干粮都不必携带,将食盒在桌案上摆好之后,便立即启程。
临南毗邻元和,不过是个略有些荒凉的小镇子,元和却不同,拥有天下第一仙宗青玄宗坐镇,繁华富庶自是不必说,民风也极为开放淳朴,大街小巷热闹非凡,随处可见旌旗飘扬的商铺与走街串巷的小贩,人声喧嚷,不绝于耳。
温萝身上并无银钱,路过之时见着新奇之物,却也只得驻足在原地多看几眼。
这是一个吹糖人的小摊子,一口盛满了糖水的小锅,金灿又剔透的液体在日光下隐约泛着粼粼的光泽,
摊子周围围了个五六岁大的幼童,皆兴致勃勃地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摊主手中的动作。
摊主手艺极好,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间,栩栩如生的兔子已在他指尖的竹签之上活灵活现地显出形状。
一阵欢呼声倏然而起,孩子们兴奋地跳起来,兴致勃勃地接过他掌心的糖人,蹦蹦跳跳朝着远方跑过去。
摊主望向温萝,唇角挽起一个笑:“姑娘想要什么样的?”
温萝怔了下,连忙摇头:“不用劳烦了,我……付不起。”
摊主面上却并未显出什么鄙夷之色,视线在她袖摆之上若隐若现的暗纹之上一扫而过,手上行云流水般动了起来:“姑娘说笑了,我在元和摆摊已有二十多年。
来往的人见得多了,眼力便自然而然地变得不错——你虽打扮朴素,可袖间纹案与青玄宗弟子常服一般无二,想必是下山游历不便告知身份的弟子吧?”
青玄宗?
温萝瞪大双眼,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实际上,说来好笑,关于她自己的身份,就连她本人也是一知半解、一头雾水,此刻见摊主言之凿凿,反倒先行信了八成。
——如若不然,如何才能解释她几乎已成身体记忆的精绝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