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那真心不是为他而生的,甚至并未持续多么长久的时间,可他却也的确辜负了身为她师兄而应当负起的责任。
那时的温萝入青玄宗门并不久,因一身天生的单系变异木灵根而格外受宗主重视,
然而她身负的变异木灵根却并不适合习剑,那段时间宗主焦头烂额忙于为她寻来最为适宜的功法,而她则几乎将整个青玄宗盛行的功法道法一个个试了一遍,每种功法大多在她手中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三日。
她欢天喜地地玩了一大圈,直到最后一个,才轮到这早已盖棺定论的“不适宜”的剑道。
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袭纤尘不染的青玄宗校服,面色莹白脸廓流畅,一双眉眼已初成日后明艳又昳丽的风情,三千墨发挽成两个饱满的发髻,碎发在耳畔随着行走间一荡一荡的,似是山间轻盈穿行的幼鹿一般灵动又惹人怜爱。
小姑娘手里提着一柄几乎与她发顶平齐的长剑,一蹦一跳地凑近他身侧,扬起脸的弧度卷集着发丝沿着后心轻柔坠落,日光落在她莹白饱满的面上,就连独属于少女的细小绒毛都在他眼底分毫毕现。
声音也脆生生的,染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和试探:“师兄,可不可以教我习剑呀?”
顿了顿,她飞快地抬眸,“他们都说,我的师兄是整个青玄宗——乃至整个五洲大陆在剑道上最有天分的剑修了。”
那时的他奉师尊之命追查元和东郡作乱的邪祟下落,温萝前来之前方才收到察觉邪祟下落的传讯,当即便将她的请求搁置在一旁,只淡淡“嗯”了下,便匆匆拂袖而去。
后来,温萝再也没有提过想要习剑的事。
当时的他并不能确认,究竟是她本身便对习剑的兴趣并不浓烈,还是他那似是而非的首肯和着他清冷的眉眼看起来太过于像是拒绝,以至于她干脆便歇了习剑的念头。
只不过,困惑只是一瞬,他自然不会当真花心思去确认这于他而言并不重要的插曲。
——毕竟,若是她当真想学,再来寻他时,不论她究竟存有几分正色认真几分好奇贪玩,他定然会仔仔细细地教她。
然而,自那之后,温萝便再也没有踏足过梅兆阁。
后来,她便在无情大道之上急速精进,名声鹊起,成了与他能够共享半壁江山的少年英才,而他们之间少年时的这一桩小事,便被两人心照不宣地再也未曾提起了。
说到底,是他有错在先。
心底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本以为这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在时光的涤荡下早该褪色得干净,却没曾想在猛然回首的这一瞬无端似是在心头轻击了一下,隐约有闷钝酸涩之感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
或是一瞬间的心软,亦或是当真被识海之中那道聒噪声音吵得无奈,一时间顾光霁心底竟是并未生出什么抗拒的心思来,干脆从善如流地在软塌之上落座。
温萝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抬眸。
在她的角度,只能望见男人清瘦隽逸的侧脸,额前碎发被清风丝丝缕缕抚动,掠过他高挺的鼻眉与半遮着的眼睑,肩头随意垂落的长发坠在纤尘不染的衣袂之间,好似名家肆意挥毫泼墨绘就而成的山水绘卷,清清冷冷间自成一派写意风骨。
云翳涌动,有阳光穿透云层倾落向广袤人间,若有似无地落在他清绝的面上、浓密的睫羽上,在某些不经意的角度发着醉人心魄的亮。
看起来是少见的、格外温暖的模样。
真是天上下红雨。
温萝非但没在这格外养眼的画面之中品出多少感慨动人,反倒一阵心惊肉跳。
青玄宗戒备森严,若是这邪祟当真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幻化成她师兄的模样,那么它的实力定然不是她简简单单便可应对的。
况且,今日是师兄的生辰,哪怕他并不在意红尘俗礼,却也没有能够容许这邪祟堂而皇之地取而代之的道理——他多半是遭遇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不测——那么真正的顾光霁如今身在何处?
但若面前这人当真是邪祟所化,他又为何要主动弃剑缴械交于她手中?难不成这邪祟不会用剑?
思绪翻飞间,愈发向着晦暗阴郁的角落发散,待温萝再次回过神来之时,才恍然察觉掌心已不知不觉被冷汗浸透。
“师兄,难得我们二人有机会像此刻这般坐在一处闲谈,一时间,我倒是回想起不少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