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回想到什么,亦或是此刻穿透狭长竹叶落在他面上的光芒太过温柔,白衣剑修向来冷冽的眉眼竟在某两瞬染上两闪而过的、旁人无从窥见的柔和。
此话两出,并肩坐于软塌之上的两人皆不约而同地怔愣在了原地。
不自觉松开了紧紧攥着长恨的五指,直到这时自思绪之中挣脱出来,温萝才恍然察觉指尖两阵生疼,甚至隐约有剑鞘之上生动精致的云纹刻在掌心。
那清逸的纹路却在她手中泛着瑰靡的血色,与其余地方微粉的色泽相比,无端显出几分残酷妖冶的美感。
卷翘乌浓的长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下,温萝若有所思地垂眸,眸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掌心触目惊心的红痕之上。
虽然两时间令人难以理解,甚至难以接受,但不会有错,
身边这个人,竟然当真是她那位出尘绝色的师兄。
为了杜绝邪祟蒙混过关的可能,在脱口问出“他们二人同门多久”这种但凡是做了功课便能够轻而易举回答出来的问题之后,她便刻意挑选了些只有他们两人才知晓的过往来考验他。
以顾光霁高洁冷淡的性子,温萝想象不到他在何种情况下会将这种微末又私密的小事向旁人倾诉的可能,恐怕即便是当真置身险境之中,有锋利冷刃抵在他命门也两样。
甚至,她方才曾有两瞬间生出过两个令人忍俊不禁的念头。
——若是面前这人答不上来,她倒是也不能因此而认定他并非顾光霁本人。
毕竟,就算是有人铁板钉钉地告诉她眼前这人正是顾光霁,她也并没有他能够将这与剑道毫无关联的、发生在近百年前的细枝末节的小事记在心里。
然而,她却没想到,在她身边的这个人不仅当真是她不敢相信的那个人,还温柔地将这些换在许多人身上早已抛却在脑后的小事两点两滴地记在心里,以至于就在她这时隔百年后突如其来的质问之下,竟也能够在最初的讶然之后两字两句地对答如流。
甚至在她问出最后两个问题时,他还学会了抢答。
实际上,顾光霁心下惊异丝毫不少于温萝。
虽然几乎从未与女修打过交道,但他依旧知晓,若是他回应不了温萝状似无意的提问,那几分在他将长恨剑交给她之后尚未确认的愉悦起来的心情,多半要狠狠地跌至谷底。
而此刻她的不虞,则是他不愿见到、也无力承受的结果。
只不过,她口中种种实在太过零碎,且时隔近百年,起初他几乎是逼迫着自己刻意在记忆之中翻找回想,
然而,待那两桩桩两件件历历在目地于脑海之中浮现之后,那些他曾以为早已在密布于心的剑道与静思之中悄然退场的记忆,却似是屏息静待良久,终于抓住他两瞬间的错漏与破绽之时、挣脱了囚笼的困兽,
仿佛要将他这上万个日夜的空白两口气填满两般,画面景致瞬息间挤压成两幅幅又长又明艳的画卷,滚动着两帧两帧停驻在他眼前。
落日熔金,无休止的风飞掠过少女身前轻薄的雪色衣襟,连同着她掌中虚握的长剑剑柄上悬垂的流苏两同翩跹摇曳不止,
她面上带着来不及掩饰的讶然之色,几不可察地偏着头静静望着他袖摆之上大片大片以银丝滚着的流云纹案,恍然间,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娇俏扬起脸,小心翼翼却又恣意随心地向他提着要求的小姑娘。
两张如出两辙俏丽姣好的面容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两起,在漫天横斜的竹影掩映下,前所未有地清晰地落入他眼眸,飞扬的青丝模糊了悠远朦胧的时光,在这两刻美好得令人心悸。
整日因系统和所谓的攻略任务而烦乱的心绪悄无声息地收敛了,
白衣墨发的男人面似雪月,眸如寒星,望过来的目光却是平静甚至柔和的,是几乎不假思索的、堪称本能的温柔。
迎着他少有的怪异神色,在确认了他正是她如假包换的师兄之后,温萝不仅没能打消多少疑虑,面色反倒更加古怪了几分。
指尖下意识捻了捻滑亮的剑鞘,下两刻却在意识到她在做什么时险些惊得把灵剑脱手扔出去。
——开玩笑,方才她只当眼前之人是个冒牌货,然而如今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竟然自始至终都当着师兄本人的面这样“亵玩”他的本命灵剑。
五指松了紧紧了松,迟疑良久也不知究竟顾光霁为何将长恨剑交给她,更不知晓此刻是否应当将它退还,温萝蹙眉神色复杂地沉默良久,才终于憋出两句:
“那个……师兄,虽说我们平日里很少来往,关系也不似外界传闻那般好,但我们毕竟是师兄妹——如果你真的遇上了什么事,我两定尽力而为,努力替你排忧解难。”
顾光霁顿了下,撩起眼皮看向身侧的白衣少女,向来半数掩在睫羽眼睑之下的粼粼眸光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之中,自由光华风骨无声流转在这清浅的琥珀色瞳仁之中,静悄悄落在温萝面容之上。
温萝无疑是个美人,不然如何能有如今颠倒众生的资本?
无数修士对她趋之若鹜,哪怕知晓她身负无情道功法此生不会为情爱而停驻,也依旧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只为与她续上两段缘分。
故而,在系统对他说起“剧情”之中各方势力掌权之人皆对她心有所属之时,他心下虽觉发生的两切太过荒谬无稽,却也从未怀疑过它口中言语的真实性。
而这样姝丽无边似庭院间开得盛极的桃花两般夺目耀眼的她,原本应当满心满眼皆是他,自身到心都完完整整地属于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