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歹说,终于熨帖了小相公那薄得一泡就皱的脸皮,以五千五百两的价格买下了人家的祖宅。
春花步出会馆时,夜幕低垂,星空如洗。初冬的冷风蹿入衣领,李俏儿立刻递上个貂皮手筒。
一转身,便看见那人抱着个木盒,立在墙根底下,显是等候多时了。
她并不预备理睬他,转身向自家马车走去。
谈东樵反应极快,三两步便挡在她与马车之间。
“我送你回住处。”
春花将双手往貂皮手筒里一揣,索性退了一步,却不说话,斜目看着他。
他轻咳了一声:“京城不比汴陵,龙蛇混杂。”
李俏儿响亮地“嗤”了一声。
春花淡淡撂下一句:“谈大人有心。”
尔后收回目光,绕过他,自己先上了车。
谈东樵站在车外,犹疑了一阵,终是跟了上去。
车内温暖如春,有暖香、软靠、烛火、小几、账本、皮毛毡子。是她一贯的舒适风格。
春花一上车,便不再顾忌形象。将手筒一扔,轻裘一褪,皓腕大喇喇地往脑袋上一抠,先把几枚沉重的花钿抠下来,再将几根步摇扒拉下来,当啷扔在小几上。
她从小几下拎出个小酒壶,就着壶嘴滋了口温酒,惬意地呵了声。
随后,眼皮也不掀,放下酒壶,捏起一本账本,往软靠上一靠,竟是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谈东樵盯着她看了半晌,瞧出她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却也丝毫不打算搭理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甫一张口,车帘一掀,李俏儿钻了进来。
“外头冷,我可不坐外面。”
谈东樵只得将满腹的话又吞了回去。
马车行至半途,春花终于从账本上抬眸,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对面的人。但见他剑眉深锁,苦大仇深的样子,沉默地像一座不朽的高山。
不由得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她本是最见不得冷场的人,再尴尬的情形,也能寥寥数语轻松化解。但这会儿,她并不想好心地化解他的尴尬。
李俏儿好奇地盯着车中另外两人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对谈东樵道:
“这木盒,初时未见你拿,是相亲的小姐送你的定情信物吧?”
谈东樵身躯一震,如梦方醒,想了想,认真道:
“这是一盒万应丹。她……定要卖给我。”
他已不记得那“江南贵女”长得什么样子。进门打过招呼,尽了礼数,他便起身告辞。那女子却拦着他,拿出几盒万应丹,口若悬河地吹捧起来。他怕春花先走了一步,不愿多耽搁,只好买了一盒。
春花目光仍落在账本上,头也不抬,唇边却扯出一抹讥讽:
“谈大人真是,和谁都能做点生意呢。”
“……”
谈东樵默默地将木盒从膝上挪下来,放在皮毛毡子上。
枉他有夜审阴、日断阳之名,却断不了自己此刻一脑门的官司。他在脑海里将经史子集、律法疏议、道门典籍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竟没有一个字能用在此刻。
倒是依稀记起了十多年前在太学念书的时候,韩抉两句话便将一个洒扫的小宫女逗得娇笑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