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予歆总有失眠和半夜起夜的毛病,陆琛每到夜深人静时醒来,听到妻子隐忍的抽泣和叹气声,就知道她又想女儿了。
他也曾想着帮妻子把女儿接回来同住,好了了她的心事。早在几年前,他便借着出差的功夫,亲自去了两趟胶东,然而鱼家酒楼早已关闭,没人知道鱼老爷子把孙女带去了哪里。
“陆叔叔好。”鱼莜礼貌地问了声好。
妻子寻觅思念了近二十年的女儿,竟然出现在了家中,陆琛难掩惊讶,然而此情此景也无需再细问。惊讶过后,陆琛也为妻子感同身受地高兴,对鱼莜真诚地说了一句:“欢迎回家。”
一家人吃完晚饭,陆琛陪着儿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乔予歆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房间,换上了新床单和被子,对陆琛说:“莜莜刚来京都,光顾着比赛了,都没来得及好好逛一逛,明天我带她出门好好转转,这个周末你们父子俩就将就着过吧……”
陆琛自然不会有意见,还献殷勤地问:“需不需要我兼职司机和拎包?”
“明天陈姨有事来不了,阳阳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让老张送我们去就好,你就老实地在家陪儿子吧。”乔予歆笑说。
老张给他们家干了很多年的司机,为人老实稳妥,陆琛也放心,忽然想到什么:“明天你在音乐厅不是有一场试听会吗?”
“推后就是了,又不是正式的演出……”乔予歆一边整理着床单,无所谓地说道。
陆琛点点头,只怕此刻在妻子的眼中没有什么事情比陪女儿逛街更重要了。
夜幕降临,月色如水,月光从严丝合缝的窗帘里沁透进来。
乔予歆支起身子,将床头灯的亮度调暗了两度,复又躺下,手心轻轻覆上身旁人的手背,声音比月光还要温柔:“睡吧……”
鱼莜设想了很多次和母亲见面的情形,想象过她见到自己或惊讶或厌弃或客套疏离的表情,却从没想过会是这般温馨暖心的场景。
抚在手背上的那只手,指腹有着薄薄的茧,看着母亲柔和的面庞,平躺在被窝里的鱼莜,神情有些怔忪。
母亲是一名出色的小提琴演奏家,陆琛也是音乐界内有名的制作人。看得出来,如今他们家境优渥,生活幸福,衣食住行都有司机和保姆代劳。母亲的指腹上的茧显然不是做家务操劳出来的,而是练琴练的。
听说陆琛就是看了一场母亲的演奏会,一见倾心,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丝毫不在乎母亲曾经的离异史。
鱼莜遥记得,当年父亲的职业也充满浪漫色彩。说来也奇怪,从父亲起,鱼家祖上三代单传皆是厨子,父亲打从一出生,就被灌输你这辈子注定要学厨的观念。
或许正是在爷爷的高压下,父亲自然而然地产生了逆反心理,你要我做什么我偏不做,你不想我做什么我偏要做,高考时偷偷改了志愿,考入了艺术院校,成为了一名画家。
父亲母亲在大学时就已相恋,母亲是知识分子家庭,家里人很看不上祖上三代全是厨师出身的父亲,后来,母亲不顾家人的反对,义无反顾地跟随父亲去了京都打拼。
母亲因此跟家里断了联系,而父亲在选择学艺术这条道路上,也曾跟鱼连海撂下狠话,不会接受家里一分一毛的接济,从此两个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开始了居无定所的北漂日子。
然而画家这职业并不是画得好就能出名,父亲常常数月甚至半年都卖不出去一幅画,刚到北京的这段时间,家里都是靠母亲接一些教小孩子拉琴的家教工作来维持生计。
父亲骨子里是个大男子主义又极爱面子的人,当初信誓旦旦地保证让妻子过上好日子,如今全要靠妻子辛苦来养活他,自尊心很是受挫,却又放不下脸面张口去问家里要钱,日子一长,难免有些自暴自弃,整日借酒消愁。
母亲做完家教回到家,看到的就是父亲抱着酒瓶子仰趟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样子,母亲劝他两句,就会引来破口大骂。后来有了鱼莜,母亲本以为有了孩子,父亲会收敛振作些,确实在知道妻子怀孕后,父亲高兴了好一阵,然而在孩子出世后,面对日益增重的经济重担,他再一次选择了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终于在鱼莜三岁那年,母亲忍无可忍提出了离婚。
离婚之后,母亲选择留在北京,父亲只身带着鱼莜回了胶东老家。
回到老家后,父亲直接把鱼莜丢给了她爷爷照料,离婚这件事让他更感挫败,常常喝酒喝到半夜才归家。鱼老爷子打也打过,却掰不过来儿子日益养成的恶习,直言已管教不了这个儿子了。
在离婚的第二年,父亲因饮酒过量而导致酒精中毒,拉去医院洗胃,却因抢救无效彻底离开了人世。
好在这些事发生的时候,鱼莜还小,也并未亲眼见证父亲离开的那幕,只知道举行丧礼的那天,往日清冷的家中来了好多亲戚客人前来吊唁,来来往往比过年还要热闹。
当初她也曾怨过母亲抛下他们父女不管不问,甚至父亲的醉死都和离婚有着一定关系,可如今站在母亲的角度想想,如果换做是她自己,她也不会选择和一个毫无进取心的酒鬼度过一生。
现在的乔予歆,不仅有了疼爱她的丈夫,还有了个可爱的儿子,生活幸福而美满。离婚,或许是母亲做得最正确的选择吧。
身边的女孩虽闭着眼,但眉头微微地蹙起,仿佛还在思虑着什么,乔予歆以为她是乍然换了新环境才睡不着,于是便像哄阳阳一样,下意识地哼起了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