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片刻,我还是猫着腰把自己滚了进去,好像鬼全都漂浮在被子外面,像个小朋友的梦境,只需要蒙着被子,所有幽灵怪物都不敢掀开,安全的密闭空间。
收拢被子,我露出半个脑袋:“为什么?”
“我之所以答应你……放弃杀人,”甘玲提及她的复仇,笑意就减少了许多,仍然咬牙切齿,但语气变得柔和了,像是给我解释,“是因为你。”
“我?”
“我意识到,即便我绕过你,去别的地方找到凶手……”她忽然出神地想起了事情,事关我接触甘玲的真正秘密,我摇了摇她的手臂把她叫回来,她继续说,“就算找到了,真的杀死了……好像也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甘玲怎么会在乎给我带来麻烦?她给我带来的麻烦车载斗量,譬如我现在居然要在人自杀风干还漏雨的屋子里睡大觉,我的电动车都没电了还得六点起来跑去超市借人家的电!
“我生了宁宁,养了她……但是关键时刻,我当了逃兵。她死的时候,是你陪她,她信任你,认识你……我一直很看不起别人的心情,觉得没人比我这个当妈的更痛苦。
“但是归根结底……我失去宁宁的时候,你也失去了她。
“我不想再,每天愤世嫉俗地把你扯进来,我是自私的人,我一直都往前看,我说,算了吧,算了吧,命就是这样,我要杀了凶手,坐了牢,或者让人枪毙了,你又会怎么想呢?”
我会什么都不想,只在脑海中重复着郑宁宁和她母亲的结局。
“只好算了吧,命就是这样,我都没找过郑成刚讨个公道,他那么虐待我……他不是去跑长途死在路上了么?我也不能把他拉起来鞭尸,何况那个什么凶手呢?这就是我的命,就像在刀子上跳舞似的,疼得钻心,也不能再把你拽上来一块儿跳……”
“他跑长途死在路上了?”
“是啊,七年前就死了……死在宁宁前头。”
我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有告诉她。
我不能说。
我不能在她起舞的刀子上淬毒,把她放下的过去再掀起来,好像重新煮沸一锅七年前就馊了的汤。我暗下决心,再也不问了,再也不去打听。
只好把话题收回我身上:“那你为什么想抱我?”
“不能吗?”甘玲还是理直气壮的,好像我不是我,而是个促销玩偶,一百块钱一天,任人拥抱。
我深呼吸,做足了心理准备,把被子掀开一角,支起上半身,把自己像一件道歉的礼物一样放在她怀里。
甘玲环着我,我没有再背过气去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和甘玲之间存在着某种黏腻的气息,与我和朱二婷截然不同。一片苦海上一叶扁舟,我划船甘玲掌舵,呼吸着同一片时空的气息。摩西举起杖,这片水就被诅咒了(注1),七年前的血染红了无涯的苦海,我依偎在甘玲身边,血滴滴答答地落下。
被子从我们身上爬起来叠放在角落里,电动车越跑越充满电,停在了超市门口,二路公交车从站台离开,一边倒车一边把人们赶出来,凶手倒退着走,脱下了他的皮夹克,拿着绳套上吊的人犹豫了很长时间,从梁上下来,倒着走出了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