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安全了。往前进入黑暗山脉,在那里使用法术不会被任何人追踪。”骑士从窗外收回目光,在并不宽敞的马车内坐好,轻声说道。
亚瑟的目光望向对面伤痕累累地躺在那里,似乎已经死去的人影,有些不忍地垂下眼眸。
“谢谢你的帮助。”密涅瓦平静地说,“那个愚蠢的猎犬甚至想把史蒂芬的‘尸体’挂到城墙上来阻止亡灵天灾……”
“这是我该做的。”亚瑟苦笑着说,“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听命于那样的王室和教会……好在,我做出选择还不算晚。”
“是吗?”密涅瓦垂下眼睛,看向奇异博士那张双目紧闭的苍白脸庞。她停顿了一会儿,沉默片刻,然后开口说道:“你可以离开了。”
“等文森特……不,是史蒂芬……等他醒了我再走。我有话想和他说。”亚瑟的手虚握了一下身侧黯淡无光的长剑,语气坚决地说。
“你的圣疗法术不能用了。”密涅瓦抬起眼睛,用陈述的语气说道。
“显然如此。”亚瑟自嘲道,“但我带了一些治愈药水……”
昔日光明万丈的圣武士身上那圣洁的光芒已经消失不见,表情憔悴,神色痛苦,他的双手握成拳头,难以抑制地轻颤。
密涅瓦知道那是什么原因——他帮助她,一个统领不死生物的死灵法师,欺瞒了裁判所。这个举动背弃了他曾经立下的对抗邪恶的誓言,而这神圣的誓言是圣武士的立身之本。
于是,圣武士心中所燃的圣光岌岌可危将要熄灭,而亚瑟却无法为之忏悔。如果他始终无法认为自己的背叛有罪,那亚瑟的结果就只剩下一个:成为一个破誓者。
但密涅瓦对此毫不在意。一个不能施放圣疗的圣武士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值得关心的价值,她仍然允许他待在这里,只是因为他帮助了史蒂芬。
“自己留着吧。”密涅瓦冷淡地回答。
“据我所知,只有牧师才掌握着有治疗效果的神术。”骑士皱起眉,依旧语气温和地说,“史蒂芬的伤需要治疗。”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死灵法师。”密涅瓦轻声说,“只要愿意付出些什么来交换,生命的力量总是很公平的。”
密涅瓦发辫上的那条深红色手绢飞了起来,在空中一抖,变成了一件斗篷,它飞到了史蒂芬身后,将他的“尸体”托起来,令他免受颠簸。
她朝斗篷挥挥手,于是斗篷在空中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把史蒂芬放下,让他枕在她的腿上。
她的至尊法师看起来消瘦憔悴,眼下泛着乌青,唇边溅着几滴已经发黑的血痕。
那几滴血渍看起来是如此碍眼刺目,密涅瓦伸出手想擦掉它,却不知为什么把手停在半空中,最后又收了回来。
密涅瓦垂眸看着他的脸,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念诵起冗长繁复的咒语。
在斗篷不远千里飞驰到她身边报信时,密涅瓦的愤怒让她一度想正面毁灭那座满是罪恶的宫廷——但史蒂芬身陷反魔场内部,她的理智令她不会选择用他的性命冒险。
因为她虽然身为死灵法师,却无法在诸神的注视下令死者复活——那是神灵赐予的奇迹,而不信神的亵渎者不配拥有这样的权力。这意味着密涅瓦只有一次机会。
她绝不允许史蒂芬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假死术是个相当实用的法术,只需要一把墓土,就能制造出一具拥有着死亡表象的新鲜尸体。在法术生效期间门,中毒和受伤都将暂时消失——毕竟死者不会被毒药所伤,更不会疼痛。
在她将那管毒药送进史蒂芬口中时,他的目光令密涅瓦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产生了隐约的刺痛感。
她常常读不懂人类的情绪,更不擅长解读目光,但密涅瓦在那一刻奇迹般地看出来了,史蒂芬知道自己在喝什么。
他依旧顺从地饮下剧毒,仿佛它甘若醴泉。
自诞生以来,密涅瓦跟死者打交道的次数远比与活人多。直到现在她都认为自己更乐意与亡灵打交道……但她又觉得,史蒂芬还是活着更好。
在她的触碰下,奇异博士冰冷的皮肤开始回暖,原本有些发青的脸上回归了几分属于活人的血色。
他胸口微微起伏,紧接着,又有鲜血开始从史蒂芬的嘴角源源不断地溢出——那管毒药再次开始发挥作用。
下一秒,密涅瓦的手抬了起来,皮肤渐渐透明,露出内部的肌肉和骨骼。她的手向下移动,按在了史蒂芬的胸口。
中毒的反应渐渐停止,至尊法师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也渐渐消失——她萃炼自己的生命,将活力传递到他身上。
被削弱的疼痛毫无保留地向她展现出来,密涅瓦不着痕迹地轻轻吸了口气。
她不是人类,依旧觉得那疼痛深入骨髓。密涅瓦吐出一口气,真想问问史蒂芬是怎么挺下来的。
思绪还没转回来,一只微凉的手就握住了她的手指,力道很轻但不容拒绝地将它从自己的胸口挪开。
密涅瓦低下头,看着醒来的史蒂芬脸上的表情,满怀困惑。
她从不知道人类的情绪竟然能够如此复杂而丰富。
史蒂芬的一只手还覆在她的手背上,那双永远如同湖泊般深邃宁静的眼眸在看见她的一瞬间门,突然泛起了无数道波澜。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唇角却微微上扬,组成了一幅略带苦涩的微笑。
那到底代表着怎样的情绪呢?密涅瓦有些费解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