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夫妇这一支队伍,在初冬时节踏上了回京之路。遥想二人初来北地时,身边仅有不过一辆简陋马车、一只寒酸包袱,五十个押送的侍卫,再回京时,身后跟随的士兵护卫人达数万,更有皇孙谢启亲自来做使者引路,无数百姓依依不舍相送。
队伍一路南下,这样走了一个月,终于在年关前到达了京城。
而京城的街头巷尾,早就流传着燕王夫妇的事迹——
燕王的英武、燕王妃的貌美,燕王当初被发配到北地,燕王妃是如何不离不弃,一路陪在燕王身侧……
这些年来,北疆三国屡屡犯边,大祁无人可用,乃至被多次侵犯土地,直到燕王去往北方,这才收复失地。大祁力挫了对方士气,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百姓们今日听闻燕王入城,走上街头迎接,见那二人果然是檀郎谢女不假,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搭乘着燕王夫妇的马车,便是在百姓们欢欣鼓舞的相送之下,缓缓驶入了皇宫。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皇宫之中,汉白玉阶台阶下,文武百官依次位列两侧,今日皆着朝服,恭迎燕王殿下归京。
当那支车马队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官员与王孙贵族齐齐朝着车队俯身做礼。
其中一辆马车中坐着的正是皇孙谢启,马车停下时,他撩起帘子,准备下马,却听见前面传来动静,一抬头就看到危吟眉与谢灼一同下马,谢灼一只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则帮危吟眉轻提着裙裾。
谢启远远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有些透不上气来。
他看着那样明媚的少女,褪去了从前的青涩,多了一股妩媚的情态,就如同夏日枝头红艳欲滴的樱桃,充满诱人的生机。
她鬓发上簪着一支华美金步摇,在阳光下折射耀眼的光辉,灼得他眼周生疼。
谢启移开目光,不再去看,手抵着唇轻轻咳嗽,抬步离开车队,走上台阶。
太子与太子妃正立在高台之上,谢启朝着父王与母妃行过礼,见父王面色淡淡,自是察觉出他身上的不虞,不敢多说什么,归入他们身后的王孙贵族队伍里。
谢启越是不想,心中的欲望越是强烈,总忍不住抬头朝人群之中的危吟眉看去。
如此反复几次,太子妃发现了他的异样,出声道:“启儿,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谢启回过神来,对上裴氏莫测打量的眼神,连忙道:“儿臣连日坐马车赶路,尚未缓过来,身子不适有些头晕。”
其实哪里是身子的不适,更是心头的不爽——当年危吟眉不管不顾与谢灼一同去北地,拒绝入宫做谢启的侍妾,谢启脸上倍感无光,只当她是蠢笨,放着荣华富贵不要,竟赶着去北地吃苦,他知晓她这一去必定有去无回,后来渐渐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可谁能算到,这几年来她的名字和谢灼绑在一起,时不时地传回京城。
如今他们一家三口风风光光地回来,叫自己看着她与谢灼恩爱,成了自己的亲婶婶,得有多煎熬?
偏偏自己面对他二人时还要笑面相迎。
谢启胸口堵着一口气出不来。
裴氏轻睨了他一眼,低声道:“启儿,母妃知晓你心里不舒坦,可这个场合,你别将心思表
露得这么明显。”
谢启低头回道:“儿臣知道了。”也好在他素来身子虚弱,即便面色青白,外人也察觉不出他身上的异样。
太子妃裴氏见他听话,也不再多说,转过脸来,朝玉阶下望去,看着燕王夫妇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高台。
裴氏含笑迎接,目光落在危吟眉的衣襟上,略一迟疑,就认出她身上的衣裙是蜀锦做的。
蜀地进贡上来的锦缎一向珍贵,而像这样绣工精美、花纹繁丽的更是难得,裴氏心思一转,怎么会想不到危吟眉身上这匹绸缎从何而来,必定是皇帝对她的赏赐。
即便裴氏贵为太子妃,皇帝也未曾对她赏赐过这般东西。
她看着危吟眉衣襟口以金线绣繁复花纹,栩栩如生,衣袂轻盈,随风飘举,阳光下看好似依偎云雾而出。裴氏脸上笑意微深,指甲深深地抵入掌心之中。
外人都以为入主东宫的必定风光,可无人知晓其中有多少艰险,只要上头那位还在,他们就永远不是全天下最尊贵之人,还得日日提心吊胆,处心积虑地讨好圣人。
伴君如伴虎,圣人对他们不苟言笑,对燕王却是格外容忍,处处忍让。
天子何其溺爱这个小儿子?燕王一回来,便迫不及待地传召他入宫,连带着爱屋及乌疼爱燕王的一双妻儿,好似要将这几年落下的种种都给补偿上。
眼看着太子苦心经营多年的就要破灭,裴氏如何能咽得下这一口恶气?
不应该是这样的……燕王早该死在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