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打了个哈欠,昨晚没有睡好,困得要死要活,走过来便让纪逐鸢面对面地抱着,他在纪逐鸢脖颈中蹭了蹭,带着瞌睡的嗓音说:“什么时候出发?”
“有人会来叫,等酉时若还没人来,我们就去大营。”纪逐鸢似乎有些忐忑,沈书埋首在他的怀里,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
沈书的手在纪逐鸢身后抚摸他的背脊,纪逐鸢已完全是个成年男子,他的身躯宽厚、高大,散发出的气息总让沈书感到无比的安全。
“我给你当卫兵。”沈书懒散地说。
每当沈书近在眼前,纪逐鸢总想碰他,不是要做什么,只是想挨他一下,摸摸他的耳朵,或者动一动他的胳膊,亲亲他。明明昨夜已是极限了,这时把沈书抱在怀里,纪逐鸢又有点心猿意马,连忙打住,且有些对自己生气的赧然。
“除了胡大海身先士卒,还有没有别的?”沈书抱着纪逐鸢的腰,闭起眼,还想跟他说说话,便起了个头。
纪逐鸢的心思全不在这上头,凭着本能地答话:“你知道攻打婺州,有许多逃兵吗?”
“有多少?”沈书坐起身。
纪逐鸢只得把手按在他的腰上,以免沈书滑下去。
“不知道,这些日子里城外有不少从婺州和诸暨回来的乡民,当中不少人是在攻打婺州时被裹挟进朱元璋军队里的新兵。农民军不似官军,哪怕是官军,逃兵也不少。人之本能便是畏死,有时候加入军队是迫于无奈,又有一部分人只是不想打仗了,或者以为当兵能吃饱肚子,结果发现皇帝也差饿兵,就不想干了。只要逮着机会,就会有人逃走,淮军一般不管逃兵。”纪逐鸢看沈书想说话,便让他先说。
“我们在高邮时,淮军管理还很严格,所有兵丁都有案可查,现在不是这样了?”
纪逐鸢:“投降大元之后,官军、义兵、淮军一起行动,随着军队壮大,士兵成分越来越复杂,战事又很频繁,部队在一个月里要辗转许多地方,更没有机会清查了。”
“嗯,你说。”
“这些逃兵原籍在绍兴的,吕珍准他们进城,若是头目军校,还会召去当面赏赐安慰,有的感佩吕珍仁义宽容,便会就地改投张士诚。”纪逐鸢没什么表情,他说话时隐约觉得自己的声音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的眼睛里倒映出沈书还泛着红的耳朵,纪逐鸢忍了半晌没忍住,伸手轻捏沈书的耳朵。
而沈书正想事情出神,压根没留意纪逐鸢的小动作。
“都是逃兵?就没有奸细?”沈书怀疑地说。
纪逐鸢收了手,沉默地看着沈书。
意思很明白,这里头肯定是有问题的,但吕珍一概不问不管,无论他是惺惺作态也好,是真宽大也罢,总之人是收进来了。
“另外,吕珍禁城内将米贩出郭,要卖粮买米,只能卖给官军,换取文券,将来由杭州给还。”
“那他就得罪了所有贩米的商人。”沈书道,“囤米的商人岂会缺粮?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那不是让这些商人不要钱地为他运输粮草,没有官衔,也没有功劳,甚至连薄利也无。”
纪逐鸢愣了愣,过一会才点了头:“我没想这一层,只是正因为禁止贩粮出城,便有许多人,借在城墙下巡逻,或是进出城门的机会,想方设法地把米偷运出城,屡禁不止。”
沈书大概心里有数了,照吕珍这么弄,绍兴的民心固然还在他身上,城却肯定守不住。
不过朱暹这趟来绍兴,确实送来不少铳炮,纪逐鸢所虑也十分重要,如果胡大海总是冲在最前面,谁在暗地里用火铳偷射他。火铳的隐蔽性远远高于弓箭,射程也是弓箭的数倍,防不胜防。于是沈书起来给胡大海写了封信,找来张隋,让张隋派手下即刻去送。
听了纪逐鸢所说,沈书敢断定城里的奸细不少,看来朱暹斩了那么多人,也不全是震慑沈书。而吕珍这种对于逃兵无条件接收的方式,让沈书对他的感受复杂起来。那日大夫为吕珍疗伤,吕珍的表现,显然是一个不畏生死苦痛的铮铮铁汉,站在敌人的立场上,像是吕珍为迈里古思哭灵,沈书更多是认为吕珍在故作姿态,以邀买绍兴的人心。
但若他对待逃兵的态度,也是作态而已,那就近乎于蠢了。吕珍随张士诚起事多年,知道此公绝不是个蠢的,那吕珍的许多命令,确实是出于一片仁心。
接近酉时,天空布满彤云,果不其然,当夜又是暴雨。
来到纪逐鸢的营帐后,两人赶紧找石头把床榻架高,纪逐鸢又到帐篷外面去,加固了帐篷四周。后半夜潺潺的水流直接从床下面流过去,沈书也不是没见过这阵仗,紧紧抱着纪逐鸢睡觉,丝毫不予理会。睡到早上,雨水退了,走到外面,天竟放晴了。
从抱姑堰下来的部队驻扎在城门内,庐舍数量不足,行军大家也都习惯搭帐篷,四处帐篷林立。纪逐鸢的帐外守着两名卫兵,都是他的亲信,知道沈书是纪逐鸢的弟弟,不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