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哪个版本,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
“在海平面以下,视线再也无法企及的地方,水依旧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澈透明,宛如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却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1]
“停停停,前面我已经知道了,请直接跳到结局去好吗?我忍受了一万遍这个毫无新意的开头,就是想知道这次故事里的我到底有没有玩出什么新花样?”
柏妮丝一边不耐烦地说着,一边拨开被水流卷托到眼前的漆黑发丝,将它们都反手握在脑后。
接着,她又活动下被封灵锁束缚着的纤细手腕,费力从牢房的石壁缝隙里捉出一只海星,随意束住长度快要垂到腰际的长发,顺便挪动下手指戳戳正在抱着头发扭来扭去的小海星,让它好好趴在自己头上。
站在水牢结界之外的是新来不久的狱警,一个年轻的双翼天使,身量纤长,制服洁白。强大的种族优势让他哪怕蒙着层结界水膜的死亡蓝光色,看起来也依旧颇为养眼。
狱警翻转手腕,将故事书重新合上,叹口气,问:“那你想听到些什么?”
“不一样的啊。比如,作为海底女巫的我,这次突然大发慈悲,不想要什么人鱼歌声了,改成让她在我面前哭一哭,心地善良的我就给了她能变双腿的魔药……”
“清醒点。”天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抬手指了指刻绘在穹顶上的浮雕,“你还记得这里是哪儿,你又是怎么进来的吗?”
烙印在高耸拱顶上的图腾是纯白镶金边的审判圣剑与全视之眼,周围簇拥着线条繁复的海浪,被一双手举托在掌心间。
这是陨罪园的镇守标徽,所有被关押在里面的都是身负重罪的生灵,不论种族。
柏妮丝没有抬头,只翻个白眼,朝那幅庄严肃穆的标徽投去了象征性的一瞥,浅绿色的眼睛眨了眨,表情看起来无辜又柔软:“可是,我已经连续五次被评选为‘模范代表’不是吗?所以,我希望自己的形象在人类世界的童话里能够变得积极正面一点,也应该是可以的吧?”
“是啊,在众多囚犯里的模范代表。”天使依旧不为所动。
他来到这座陨罪园才三个月,一直看守着的都是这个编号为0331的海族囚犯。
据说这是每个最近几十年来,每个新人都会经历的标准程序,为了锻炼一个狱警应有的耐性,以及抛弃作为天使的多余慈悲心。
一开始他还不太明白,要做到这些跟他被发配来看守0331有什么关系。
然而一星期不到他就懂了。
没有别的,纯粹是因为这个0331实在太麻烦。
水牢里的温度高了要嚷低了要叫,盐度稍有波动就开始装死。
可以在他站岗执勤的时候连续不断地碎碎念上一整天,嘴里永远还挂着花哨轻佻不重样的言辞。
时不时折腾出一副要越狱似的动静,等狱警小队赶到的时候,却得知她只是睡醒了太无聊,所以想找个有灵智的生物聊天等等等等。
真不知道自己还要看守她多久,天使接近绝望地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在陨罪园的职业生涯才刚开始就已经受到了严峻挑战。
也许是他每日的虔诚颂祷终于感动了光明神,七天后,柏妮丝忽然被一道假释令带离了陨罪园。
而带来这道命令的,正是寰穹神域的炽天使长,加百列。
那时正是黄昏。
整个天空都被那种磅礴绚烂的金红暮色焚烧得透亮,过分灿烂的夕阳辉光晕洒开在漫无边际的云层上,仿佛一地融化的黄金般烫得灼人的视线。
从空中巡逻回来的天使们收敛羽翼,接连成队地降落在陨罪园大门外的长长阶梯处,洁白的羽毛被落日余晖亲吻上虚幻的火焰色。
黄昏之后便是星海锦夜,这是柏妮丝所熟悉的陨罪园。
一座修建在半空中的监狱。
从她所在的水牢朝外看,只能看到一小方外面的天空。
云层都铺垫在了浮城的下方,窗外的一切都是清晰的。星光是被磨碎了一地的发亮碎钻,淡薄又朦胧,把水牢里也照亮成清澈的半透明。
门开的时候,牢房穹顶的标徽也跟着闪动了一下。
柏妮丝背对着大门趴在结界边缘,发呆似地盯着外面的天空,头也不回地扬手晃了晃,牵动起束缚在她身上的沉重锁链一阵闷响:“明天还是换回之前的吧,飞鱼的味道有点太淡了。”
按照惯例,一般她这么说完以后,总是少不了要被对方警告这是在监狱,别老是挑三拣四。
可是这次,回答她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柏妮丝·莱特,种族恶魔,七百一十三岁,海巫。新纪四千三百六十七年入狱,十七年前转为轻刑囚犯,目前已服刑年期五十四年。”
柏妮丝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到结界外正列队排开着十几名身穿制服,腰佩利剑的天使。为首的那一位……
她着重看了看对方头顶的淡金色圣光环,边缘是六芒星的形状,也就是说,这是一位半神级别的六翼炽天使。
整个寰宇神域,六翼炽天使的数量恐怕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