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魔力凝固生命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被禁锢在魔力之下的一方会完全受到另一方的胁迫,从此成为一个活着的傀儡,只能无条件听从对方的所有命令。
这是一种古老且复杂的强大诅咒,在施展难度格外高的同时,诅咒对施咒者自身的魔力水平也有着格外苛刻的要求。因此流传至今,已经没有几个种族能够知晓并且掌握它,人鱼算其中一种。
只不过,出于对它本身凶性和大范围施展会造成的后果考虑,人鱼族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将它列为了禁术,所以蒂亚戈在渊海神域从未见过和柏妮丝一样的生灵。
他不知道她从哪儿来,也不知道是谁把她变成了现在这样。甚至在蒂亚戈一开始的设想里,他们在马洛峡谷分别以后,应该就再也不会见到了。
然而事实是,他不仅很快就和柏妮丝重新遇到,而且还和对方逐渐熟悉了起来。
明明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可柏妮丝身上那种仿佛无拘无束,不受任何教条规例束缚的感觉正是蒂亚戈从未有过,甚至潜意识里一直向往的。
比如,他就想不出来自己居然有天能为了看一场极光而直接逃掉渊海神域的祈会。就像他同样也想不出来柏妮丝是怎么绕过那些人鱼守卫,直接溜进海神宫把他拉着就朝北湾冰境游的。
破水而出的瞬间,大团冰绿色的灿烂光芒正好就在他们头顶流淌舒展开,像是一条在天空中奔腾不息的荧光河流,盛放出无边无际的冷晕华彩。
蒂亚戈偏头看着身旁同样黑发湿漉,专注欣赏着午夜极光的少女,向来沉寂无波的心底第一次蔓生出一种柔软的宁静。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连续几次以后,蒂亚戈已经和柏妮丝配合得很有默契了。
记得那次是人鱼族的月盈祭,作为渊海神域仅次于皇家成人礼的盛大庆典,那天前来参加的海族可以说是络绎不绝,根本数不清究竟有多少。
但即使如此,当柏妮丝出现的瞬间,蒂亚戈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周围都是不断来往浮动的僵硬骸骨,她站在水草摇曳的礁石长阶上,整个人像是融化在海水里的月光那样,苍白朦胧。
很快,柏妮丝的视线越过那些重重叠叠的鱼群,看到了正站在海神宫正前方,被许多守卫甚至皇族成员围绕在中央的金发少年,立刻抬起手臂朝他使劲挥舞了几下。
按照一贯的做法,蒂亚戈应该直接把对方的动作当做没看到才对。这几乎不用他刻意去做,视野里那些过于拥挤又永远单调重复的各种东西,让他根本无法兼顾到每一个。
但柏妮丝不同,她的一举一动都无比清晰的。
他望着对方,学着她的样子,略微抬手晃了晃,动作带着种不熟练的僵硬。
趁着因为蓝洞结界打开,所有人鱼都在兴致勃勃地朝外游去,场面喧嚣到接近混乱。柏妮丝很容易就混进了平时戒备森严的海神宫。
然而就算是在月盈祭,留守在宫殿内的守卫仍然不少。
在她即将被守卫当成入侵者直接处决的前一刻,蒂亚戈及时赶来救下了她,同时也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不去看得见月光的地方,反而要闯进宫殿里。
明明其他海族早就结伴聚集在了别处,期待着自己今晚能成为被祭司选中,可以得到海神祝福的幸运儿,她却偏偏朝着反方向跑。
对于蒂亚戈的疑问,柏妮丝解释得相当轻描淡写:“啊,因为我不信神,自然也就没兴趣去凑那些热闹了。”
“为什么?”他问,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其实就是未来海神,只是因为尚未成年的缘故,神力也没完全觉醒。
“瞧瞧我。”柏妮丝态度轻慢地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脸孔上浮现出一种蒂亚戈说不上来的陌生神情,“如果这世界上真有神明存在的话,我早就该下地狱了。”
说完,也不等蒂亚戈再问些什么,柏妮丝又就着同样的问题反过来问他:“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去?也是觉得很无聊?”
“无聊?”蒂亚戈不解地重复,似乎不太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当然了。一群鱼挤在一起,听着每次都一样的祷告,做着每次都一样的事。每个都希望自己能被选中成为可以得到神祝福的那一个,今年不行就等明年,再不行就十年百年。这样的祭典,与其说是发自对海神的敬畏与尊崇,倒不如说就是总有不满足的愿望。”
柏妮丝耸耸肩:“年复一年总是这样,我要是海神,早就被他们烦死了。”
“也许吧。”他望着远处被月光照亮成一片亮银色的海,似有所悟地明白,原来很多时候,自己心里那种说不出的沉闷感就是柏妮丝所说的“无聊”。
“所以啊,有兴趣去看看真正的节日是什么样的吗?”
来不及解释自己不能离开月盈祭的事实,蒂亚戈在回过神时就已经被柏妮丝拉着浮向了岸边。
那是他第一次参加人类的节日,整个小镇到处都是欢闹热烈的歌舞。演奏队完全抛弃了平日里对技巧的精雕细琢,只管怎么畅快怎么来,急促而激烈的旋律不断从紧绷琴弦和他们的手指下绽放而出,瞬息之间便开满各处。
脸上涂着油彩的孩子们成群结队地窜在街道上,被头顶的斑斓烟花吸引着,纷纷朝广场中心跑去。
这里是光和音乐的海洋,每个人都在踩着舞曲节拍尽情唱跳,到处都是笑声和飞扬婉转的口哨声,接连不断的烟花迸发声,活泼轻快的手风琴和牧民风笛的声音。
太多热情洋溢的音符与各种欢快民谣歌声碰撞在一起,共同交织成一种奇异迷人的热烈与奔放。
完全不同于月盈祭的陌生场景,让蒂亚戈在感觉有些不知所措的同时,更多的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