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北伐,从初春打到秋末,初冬的时候,大捷的消息终于传回了京城。
帝王之师,一路打到了漠北,蒙古人的老巢,被搅了个天翻地覆,可汗等人被生擒。陆则并未在漠北逗留太久,命人留下处理相关事宜,便班师回朝了。他毕竟是皇帝,离京太久始终不利于稳定。
皇帝从漠北动身,帝王之师入宣府边境,还有十几里远的地方,便有百姓前来迎接。从前他们畏惧鞑子,从不敢迈过边境,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会越过边境,杀他们的男人、抢他们的粮食、欺辱他们的女人。夜里听到马蹄声,都会猛地惊醒。
可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他们的皇帝御驾亲征,生擒了蒙古人的皇帝,那些鞑子犹如丧家之犬,朝更北的地方逃了,他们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不用打仗了,他们的父亲、他们的母亲、他们的儿女、他们的男人、他们的女人,都不用死了。
百姓一路送到很远,呼声震天,闻者无不落泪。就连那些跟着皇帝从京中来的将士,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行军队伍一辆不起眼的蓝色马车里,陆勤便一身常服地团坐其中,听着外面的喧哗和欢呼声,他并未挑起帘子去看。
这世上已经没有卫国公了。
这边关九镇的百姓,也不再需要卫国公了。
陆勤闭上眼,靠着车厢,在马车轻轻的晃动中,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轻松。压在他肩上的责任,边陲的太平、百姓的期许、家族的安危,一切一切压得他日日夜夜不敢稍有松懈的担子,终于消失了。
耳边欢呼声渐渐模糊,陆勤浑身乏得没有一丝力气,他太累了,不是身体,是心里,以至于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下,他渐渐地睡着了。
入睡前,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女子在桃树下抚琴。
她被他的声音惊动,惊慌失措的回头,小鹿似的清澈眼眸有些慌乱,她踟蹰地站起来,轻声问他,“你是谁?”
他回她,“我是陆勤。”
女子似乎听过他的名字,面上的慌乱淡去了些。她似乎觉得堂堂公主这般模样有些失态,微微端了面色,便立即像个身份高贵的公主了,只是耳垂面颊还残留一丝微红,她轻轻点头,“陆勤……我听说过你,你是卫世子。你随你父亲出征宣府,才打了胜仗回来。父皇一定会嘉赏你的。”
嘉赏?陆勤听得有些想笑,皇帝巴不得他死在宣府,又怎么会真心实意嘉赏。可看着她,他那些讽刺的话,便又说不出了。
他明明最厌恶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室中人,可对着她望着他的眼睛,那些难听讽刺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
……
年前,皇帝终于回了京城。张元本想着,皇帝刚刚回宫,怕是立即就要召见他的,正等着人来传话,都快坐得睡着了,也没见皇帝派人来,终于按捺不住去问。
高思云满心无奈,皇帝一回宫,第一件事便是去寻皇后了,只是这话自然不能说,倒显得皇帝多么昏庸好色一般,只一脸正色地道,“陛下行军数月,身子疲乏,已经歇下了。要奴才替您通传一声吗?陛下刚歇下不久,怕也没有睡沉。”
张元听了这话,不由得反思。实在是皇帝平日里生龙活虎,连御驾亲征都敢,他都忘了皇帝也有累的时候,还有些愧疚,忙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陛下是该好生歇息一番,是我疏忽了。”
殊不知此时他心里英明神武的皇帝,正在太和宫抱着皇后腻歪,连儿子都被皇帝丢去祖母永嘉公主处了。
永嘉抱着孙儿,颠了颠孩子,忍不住笑道,“元哥儿今夜怕是要和祖母睡了……”
元哥儿倒是不闹,乖乖地喊祖母,小脸板着,声音却糯糯的,把永嘉一颗心都叫软了。
翌日,皇帝携皇后过来给她请安,一夜未见母亲的元哥儿很快朝母亲伸手,阿芙接过孩子,留母子二人说话。
陆则抬手屏退下人,看母亲面色柔和,关切地问他是否受伤,他一一答了,沉默片刻,才道,“母亲,您想见见他吗?”
永嘉沉默了很久,缓缓地摇头,“不必了。”
相见不如不见,见了又能如何,不过平添烦忧罢了。她知道他还活着,她替他高兴,却不会再想见他了。
陆则临走时,永嘉叫住了他,轻声道,“你若见到他,便替我带句话。我感激他为大梁这数十年的付出,望他日后诸事顺遂……好好活着。”
永嘉没有在京城久留,过了年,她再一次离开了京城,这一次,她仍旧朝南走。一年多的时间,她去过贵州的思南府,跟着当地农户摘荔枝,也去了云南的临安府和大理府……走过的地方多了,自也有遇到危险的时候,一次跟着农户穿山越岭的时候,遇上了瘴气,险些死在那崇山峻岭中。护卫拼死将她背出来,杨嬷嬷抱着她哭得眼睛都红了,只很无奈地答应杨嬷嬷,“我再不去这样危险的地方了。”
杨嬷嬷才止住了泪,擦干泪给她喂药。
永嘉吃着药,想起背自己出来的那护卫,瘴气太浓,她并未看清背她的是哪个护卫,只能问杨嬷嬷,“那个救我出来的护卫怎么样了?”
杨嬷嬷道,“奴婢急坏了,还真没瞧见。奴婢去问问。”
杨嬷嬷去问了后,带了一个护卫进来。是她眼生的,永嘉重赏了他,她怕耽误了这些护卫,几乎每年都换新的,原来的那些就让他们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