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记得一件事,我不能哭,不能喊,更不能跑,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是皇帝的亲弟弟,我是勇敢的王爷。”
齐宣说这话,仿佛自己又重回那段令他倍感恐惧的时光,甚至连双手也开始为的颤抖。元瑾汐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更加用力地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上。
“那天到底是怎么结束的我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裹着被子一直在发抖。在最害怕的时候,我做了一件至今从未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事。”
“我在被窝里哭了。”齐宣自嘲一笑,“是不是很可笑?堂堂一军之主帅,皇帝的亲弟弟,竟然因为一场遭遇战吓哭了。我自己也觉得很丢人,也不想哭,可是越不想,泪水就是越止不住。”
元瑾汐伸出一只胳膊,环住齐宣的腰,也让自己贴得更近一些。
“第二天的时候,车战平对我大加赞赏,说我非常勇敢,不愧是先帝的儿子,不愧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但是,只有我心里知道,那都是假的,实际上我一点也不勇敢,我怕得要死。”
齐宣用力的抱着元瑾汐,似乎想从她的身上为那时的自己找到一些力量。
“后来的事就是不停地打仗,打到我对死人这件事都麻木了,无论是我们的士兵还是叛军是士兵,都在不停的死。当时我想着,反正我也不能指挥作战,干脆就去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去慰问伤兵。”
“车将军虽然不是很愿意,但也还是同意了。但意外也就是那时发生的,不知什么原因,我们的伤兵里竟然混入了叛军的人,那个人看到我之后,就假意和我说话,说他想喝水,我当时不疑有他,就让我的护卫去取。”
“就在我的护卫走出帐篷的一刹那,他忽然跳起来,实施的掐住我的脖子。我当时吓坏了,想都没想,就抽出随身的匕首,刺死了他。”
“当时他的血流了我一身,但那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直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而是一直用一种嫉妒怨恨和极度不甘的目光盯着我。”
元瑾汐整个身体都在抖,齐宣说的这个场景正是杨铭死的时候的场景,那个怨毒的眼神,只要一想起来,就让她想逃离这个世界。
齐宣感受到了元瑾汐的僵硬,知道自己触及核心了,他也用力回抱她,但却并没有停止讲述,这种感觉他经历过,因此也知道怎么走出来。
“我当时被自己杀了人这件事吓傻了,更要命的是,事后我才知道,那个人竟然还是我的宗亲,虽然不是很近的亲戚,但也没有出五服。按辈分算的话我还要叫他一声从叔。”
“就这样,我不但成了杀人的人,还成了一个弑亲的人。当天晚上,我就病倒了。你猜是因为什么?”
元瑾汐总算是有了一些反应,第一次回应了问题,“因为害怕?”
“对,就是因为害怕,我是生生被吓病的。虽然我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死,即便我不杀他,我皇兄一样会杀他。甚至都等不到我皇兄,那帐篷里其他的伤兵,我的护卫,车战平,那个军营里所有的人,都会杀掉他。”
“可我还是不能接受我杀了他的事实,尤其他临死之前的那个眼神,他让我觉得我会变成与他一样坏的坏人,最终也会被人那样杀死。而且一个人前一瞬还活生生的,怎么下一瞬就死了呢?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就是他的性命是一点一点地在我手上流走的。”
“那种感觉太可怕了,直到现在我想起来,仍旧会感到害怕。”他把手伸到元瑾汐面前,“你仔细看,即使是现在,说到这件事时,我的手还会情不自禁地发抖。”
元瑾汐垂下目光,认真地看着他的手,让后一把抓住,眼睛里流出两行清泪,“我好怕。”她抬起头,仿佛求救似的看向齐宣,“我……真的好怕。”
齐宣心里猛地一疼,一把将人搂进怀里,用力地抚摸她的后背,“我知道,我知道,这真的很吓人。但我向你保证,我会一直陪着你,以后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我真的很害怕。我怕所有人都把我当杀人凶手,我怕自己变成坏人,我怕有一天,所有人都唾弃我。”元瑾汐哭的虽然无声,但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汩汩滑落,不一会儿,齐宣的外衣就被浸湿了一大块。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但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变成坏人的,你是天底下最最心善的人,早在十一年前,在那场无边无际的洪水里,你就曾不顾危险,把我从洪水里拉了上来,从那时起,你就是我心目中,最想去守护的人。”
齐宣直到自己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的身体有那么一丝僵硬,紧张这等待元瑾汐的反应,她会痛斥他言而无信,说好去找她,结果却一连十年都没露面么?
这十年她吃了这么多的苦,会怪罪他么?
结果,等了半天,元瑾汐确没有任何反应,再仔细看,发现她竟然睡着了。
此时的她,脸上终于不是那种木然的表情了,虽然眼角处睫毛上仍然挂着泪珠,脸上的泪痕也在,但她的表情却是那种终于放下包袱,安心入睡的表情。
齐宣送了一口气,虽然第一次表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失败了,但她能恢复正常就好,这可比任何事都重要。
有陪了她一会儿后,他这才将人从身上移开,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并给她盖好薄被,防止着凉。
等到他出门时,就看到元晋安和沈怀瑜全都守在楼梯口,看到他出来,立刻站起,“王爷……”
“没事了,”齐宣轻松一笑,然后伸手拦住元晋安,“她刚刚睡着,元先生不必担心。等她醒来时,一切都会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沈怀瑜问道。
齐宣看向他,“你杀过人没有么?我的意思是亲手杀人,而不是说一句话,下一个命令。”
沈怀瑜不明所以,但还是摇摇头,“没有。”元晋安也摇了摇头,他的心里有了一丝明悟,想起自己第一次杀猪时的那种胆怯。
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对畜生的生命尚有畏惧,又何况是对人?
这个时候,刘胜上前禀报,“王爷,怀安县令常兴文求见。”
齐宣点点头,“走吧,这怀安县城里,可是有不少事要说道说道呢。”
好好睡吧,他扭头看了一眼虚掩的房门,这一次,我会替你解决所有的麻烦。
他找到她,本不就是为了让她开心快乐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