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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记二(第2页)

从前寻不着婉婉时,他梦里都想着日后他们重会了,要怎样把她滋养珍重,如今梦成了真,才没两日,他倒先惦记起这笔账来。

裴容廷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随即离开了银瓶的身子,坐在床上,沉声道:“起来吧。”等银瓶爬了起来,方唤门外的人进来点灯摆桌。那小厮知道自己闯了祸,低着头进来,瑟瑟发抖着打抹春台摆在床上,放下一只乌漆食盒,又端来一盏纱灯,一溜烟又退了出去。

只留下帐间一片昏昏的赤金。

方才的羞涩并未完全消退,忽然又见了亮光,银瓶羞得忙别过了脸去。她就坐在枕头边,便偷偷往枕下摸出一面小镜子,背着裴容廷照了照,她见镜中的脸颊果然飞着桃色,好在这泥金似的光里,倒也不甚显眼。

她这厢正悄悄端详,裴容廷已经替她开了食盒,道:“你不是闹饿吗,趁热吃了吧。”

“嗳,奴不……不敢劳动大人。”

银瓶怕他真要喂她,忙转回身,自己把那食盒里的碗碟都取了出来,见是一碟撒了椒盐的黄霜乳酪饼儿,一碗稠稠银耳粥,并一套银汤匙与小牙筷。她拈起一张乳饼,一面佯做撕饼,一面躲在饼后头,偷偷瞅着裴容廷。

她看他靠着一只灰绿引枕坐着,半卧的姿态,革带散开着,袍子也显得比寻常宽阔。映在蒙蒙的烛光里,简直像远山披了层金雾,卧在床榻上。他白璧似的侧脸,凉薄的唇,巍峨鼻梁骨,玉雕象牙刻般的高尚风华。

方才在黑暗中,便是这样一个男人与她耳鬓厮磨吗?

但他合着眼睛,一语不发,只有眉头微蹙。

银瓶记得那日在花楼,她闯进他的怀里,他也是如此神情。

果然……方才她闹着要吃粥,生生被打断了,还是惹了他不痛快吧?

银瓶想着,不免在心里打鼓,也不去窥探,忙收回了目光,专心致志去吃面前的吃食。她把乳饼都撕了泡在粥里,跟咽药似的匆匆吞了下去。她吃干净放下了碗,忽然灵机一动,忙推说洗手,不等裴容廷回应,跳下床榻便往外间去了。

银瓶蹑手蹑脚进了外间,点了一支蜡烛,蹲在地上,偷偷打开一只朱漆箱,从毡包里翻出一条紫绉纱汗巾儿,那上头拴着一只银色的穿心盒。她血气上涌,盒儿攥在手里半晌,到底咬了牙,打开拈出一粒粉色的小药丸,拧着眉,仰头干咽了下去。她又随意翻了一条白绫汗巾出来,囫囵把东西堆回箱子里,起身便往回走。

谁知她才一打帘儿,正好和裴容廷撞了个满怀儿。她吓了一跳,抬起头,却见他站在她跟前儿,竟已经恢复了整衣束带的模样。他被她撞了,正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去掸自己的袍子。她一愣,忙叫了一声“大人”,顿了一下,方怯怯道:“大人……您要走了吗?”

“唔。”裴容廷应了一声,才要说点儿什么,却瞥见银瓶杏脸红娇,脸颊上的红晕不大正常。他皱了皱眉,还当是她方才一下子吃了太多,怕她积了食,便转而淡淡道,“今儿月亮好,还不到一更,你随我出去走走吧。”

银瓶:“……”

这个弯转得未免也太快了些吧?也就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怎的又生出赏月的兴致?

这要求实在出乎银瓶的预料,她努力想要揣测裴容廷的想法,然而还不等她绕过这个弯儿,身子却不太对劲起来。

她先是头脑被烧着,晕头转向,举目森森。仅存的清明下,她心知必定是那药起了作用,悔得跌足——还说女人善变的,这位大人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药都吃了,他却收了心思,这可要她怎么收场!

可这劲儿上来,她便没了拒绝的能力,扶上一旁的花罩,下意识地点了头。

裴容廷走在前头,先出了门,银瓶由着人披上了白绫袄儿,也恍惚着跟了上去。

外头的确是好月亮,只是太大了些?她双眼迷离,那月亮模糊成一片,就和她脸贴脸相对着。顺着穿廊走,她分不清东南西北,简直是九曲回廊,走不完的回廊。耳边是裴容廷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也不知说的是什么,那声音素日听着明明是那样从容温润,这会儿也不知为何,他的言语,他的气息,都像一股子热气,让她止不住心跳。

裴容廷到底发觉了她的不对劲,问了两声。他见她脸色越发红,一声儿也不言语,便停下脚步,凑近了细瞧,又道:“你身子不舒服吗?是方才吃得不好?”

温热的吐息就在耳畔,银瓶实在忍不得,身体发软腿一软,就要倒下去。

她虽思绪混乱,但还撑着一口气,实在难为情,不想倒在裴容廷怀里,因此把他的肩膀一推,宁可整个人从穿廊上折下去。裴容廷也吓了一跳,忙欺身拦住她的腰,用力一拽。他虽文官出身,但也是在战场上临危受命过的人物,很有些上马下马的功夫,好歹把她又卷回了怀中,却也摔出了她袖中的紫汗巾。

那装着香药的小穿心盒儿,滴溜溜滚了一圈,就倒在裴容廷脚下。

裴容廷顿了一下,一只手搂着早已汗湿了的银瓶,又弯腰拾起了那个小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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