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五日后,沈筠珏又一次被泰安帝传召于乾安殿。
不过这一次殿中只留了他们二人,龙椅上的帝王没有了初次觐见时的审视,甚至眉宇间有些疲倦愁容。
那日泰安帝在她说完第二件事后便让王佑退了出去,但未对她所说的王家私铸之事有所表示,而是让她继续说下去。第三件事仍与国本密切相关——泰安帝此时已无生育能力,半年前入宫的胡族女子义渠氏,其腹中胎儿并非龙种。
泰安帝并非暴烈之人,但沈筠珏所言之事实在令人惊心,叫他几近失去理智,勉强压下怒火,让沈筠珏先退下候命。
比起前两件事,第三件事查证起来轻而易举。泰安帝如今已是天命之年,且平日里并不沉溺于儿女情长,这几年后宫嫔妃虽无所出,但也没人发觉其中另有他由。那胡族女子是西北游牧之地献给帝王的,与汉族女子截然不同,因此泰安帝很是宠爱了一段时日,四个月前被诊出了喜脉,连着晋位几级封了婕妤。
待到沈筠珏离开后,泰安帝传召了太医院院首为他诊断。院首把了许久的脉,满是惶恐地跪倒在地,见他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泰安帝自然知晓了沈筠珏所言非虚。
沈家女接连抛出三件大事,桩桩件件于国本有百害,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着手清理这些积弊。
“沈筠珏,朕将封你为华清县主,从旁协理大理寺清查春闱舞弊之事。”
“臣女谢主隆恩。”沈筠珏恭敬行礼,心下却对这个结果感到忧虑,她并不想如此高调行事,怕会引火烧身,但帝王的决策不容她质疑。
“若是之后再有仙人真言,直接拿此御牌进宫见朕。”泰安帝将一铜制腰牌放在龙案上,“梦中内容不可告知任何人。”
“臣女谨遵圣意。”
丁公公奉命和沈筠知一起回了沈府,他是先行来通知沈家人做好一应准备,一个时辰后将迎接圣旨。
沈老夫人赶忙让人去城郊大营把国公爷叫了回来,一时间府内人心惶惶,各个院子皆是手忙脚乱。待到宣旨太监进了府门,有品级的主子已经穿戴好了官服,摆好了香案,大开中门。
宣旨太监双手捧着圣旨,对人群左侧的沈筠珏说道:“请沈二小姐上前听旨。”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笑眯了眼,自家孙女两次入宫果然是有紫气要东来。
沈筠珏走到最前头跪了下来,府中其他人不明所以,但也跟着伏身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国公之女沈筠珏,淑慎性成,雍和粹纯,得天命所眷,受幸报于泰安,着即册封华清县主,责其益励,以称眷倚。”
旨意中又赏了良多宅铺田地,金银珠宝。
“恭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府众人跪地齐呼。
宣旨太监将圣旨妥善卷起,捧手交给沈筠珏,嘴上恭贺道:“恭喜华清县主。”
一旁的邓嬷嬷递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谢礼,宣旨太监又和国公爷、老夫人告了退,宫里来的人鱼贯而出离开了沈府。
老夫人挽着沈筠珏的胳膊一口一个“乖孙”的朝逢春院走去,哪怕是当初和陪她礼佛清修一年的沈茹薇,都不见得有这般热络。站在前院的众人神色各异,沈茹薇还维持着人前的温柔敦和,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勉强。
凌秋院的几个更沉不住气,沈筠峰一张小嘴狠狠撇着,要不是国公爷还在此处,怕是要直接闹起来。叶氏同样脸色不愉,紧盯着沈筠珏离去的背影仿佛要瞧出个洞来。
沈筠知拍了拍弟弟的脑袋,让他收敛些,又靠向自己的母亲,小声开口:“母亲,这是圣意。”
“娘知道!”叶氏竭力把声音压低,就因为这是圣旨,所以她才一直忍到现在,天知道刚才跪在地上听到皇上竟然册封那个贱人为县主时……还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沈筠知轻拍着叶氏的背为她顺气,低声道:“咱们先回凌秋院。”这里显然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待回到自个儿房中,沈筠知吩咐冯嬷嬷和乌梅把门看好,正屋里只留了母子三人。
沈筠峰六岁的身量还不足以够着地,他一只脚跪在凳子上,大半个身子趴在桌上,手里把玩着几个木块。
“女儿有一事想问母亲,为何对沈筠珏如此憎恶?”
她能阻止一次叶氏的害人之心,却不能保证次次都能拦下,如果哪次没防住惹到了女主,她也没把握沈筠珏一定能放过她。所以还得找到症结所在。
“还不是因为那个袁玲。”一旁的沈筠峰嘴里嘟囔着,手中的鲁班锁拆了又拼,来来回回兀自玩得高兴。
“峰儿!”叶氏训了一句,语气有些羞恼。没想到他年纪尚小,却把那些平日里叶氏抱怨的话都记进心里去了。
袁玲是国公爷的原配,在叶氏进府前便已离世,按理来说两人并无交集,叶氏这恨从何而来?
“娘,您与袁氏有何过节?”
叶氏叹了口气,挼搓着手中的丝帕:“此事说来话长。你只知外祖一家在扬州,却不知我们家也曾是京官。”
叶漫华幼时随父母在南都长大,十五岁那年的乞巧佳节,月朗星稀,她与三两姐妹在街坊中猜灯游玩,过拱桥时却因人流拥挤不慎落水,碰巧彼时还是卫国公府世子的沈怀勇正在桥下的平船上,出手搭救了一把。
叶漫华正是少女怀春之时,见救自己的男子高大俊美气度不凡,从此便一心系在了世子身上。可沈怀勇已经定下和侯府嫡女袁玲的亲事,且叶漫华不过是一六品宣政使的女儿,就算进了国公府也只能做个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