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药能暂时止住你身体的不适,但你离香味的源头越近,药效就越薄弱,这香味的目的是除妖,你不动,它不动,否则有苦头吃的。”
“这究竟是什么香?”
“说了你也没听过。睡会儿吧,恐怕一会儿咱们就能见到磨牙的丈母娘了。”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睡觉啦。”
车厢里的低语就此打住,重回死一般的寂静。
一牙弯月从云层里刚刚露个脸,立刻又缩了回去,急促的车马声穿街过巷,不知惊扰了几多美梦,眼看着温家大宅离他们越来越近。
柳公子仰卧而眠,却忽然睁开眼,猛一转头,突见那车厢一侧被封住的窗户上,不知几时探出来半个人,脸也白,头发也白,身子也白,白茫茫的像挂了一片冬天的月光。此人双手合十,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那头上的说是头发,却更像一缕缕漂浮在空中的白烟。
大半夜的,这是要吓死人的。
连柳公子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正要发作,外头传来几声马儿的嘶鸣。很快,马车停住了,那白白的人,也如吹散的烟一样消失不见。
桃夭那边没有发出半分动静,睡得呼呼作响。
有人走到车厢外头,柳公子赶忙躺下装死,只见一道微光透进,被锁死的车门终于打开了……
布置考究的内室中,黑衣男子依然戴着那张面具,立于珠帘之外,道:“夫人,可以了。”
馥郁的脂粉之气,伴着跳跃的烛光自琉璃珠帘后透出,一身红衣的女人自暗处起身,款款走入眼前这片晶莹剔透之中。一只秀雅白皙的手轻撩珠帘,露出那张粉饰精致的脸孔。黑发如墨,纤腰如柳,身上衣裙用料考究,绣工一流,坠在腰间的环佩也是上等的满绿翡翠。红裳绿玉,在她身上倒也没有半分俗气。即便在这样黯淡的夜里,她也是耀眼的。
她梳了一个四五十岁女人的发式,却生了一张年轻许多的脸,除了那双仿佛看透世情的眼睛会让你觉得她不再年轻,这个女人哪里都不老。
“秦管家辛苦了。”她声音很轻,很客气,像有些凉意的微风吹过去,“我这便去看看。”
“夫人。”被称为秦管家的男人喊住了她,“山海小姐她如何了?”
她淡淡道:“一切皆如常。”
“小和尚他……”
“秦管家,你该休息了。”
说罢,她款款走出房门,留他一人在烛光中沉默。
此时,天已微明,她独自穿过曲折的回廊,走到后院一处荒僻的房间前,守在门口的两个黑衣人见她来了,拱手道:“见过夫人。”
“都在里头了?”她问。
“十一个,等您过目。”黑衣人替她打开房门。
她缓步入内,这房间外头看起来老旧,里头却收拾得干净整齐。宽敞无比的空间里没有别的家私,只得二三十张床铺,依次排开,枕头被子一应俱全,每张床的床头都挂了个写了数字的纸牌,此刻,十一张床铺上都躺了人。
她走上去,将这十一个从天鲜楼里送来的老少们挨个查看起来,一路上只听她喃喃低语:“一号不要……三号不要……四号不要……”
一直走到倒数第二张床前,她看着这个睡姿难看的小姑娘,套在其身上的粗布衣衫大得能淹死她,小脸跟嘴唇都煞白一片,眼眶却是乌黑的,一副病入膏肓的垂死之相。
她停在这个姑娘面前,看了她好一会儿,不禁锁起了眉头,想了想,又俯下身去,还揉了揉眼睛,好让自己将她的脸看得更清楚些,但最终,她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喃喃道:“怎的看不见……”
正在她愣神的刹那,小姑娘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一直紧闭的眼睛也睁开来,冲她咧嘴一笑:“看不到我几时翘辫子么?”
她大惊,下意识朝后一退,可小姑娘并没有松开她的手,一骨碌从床上弹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她:“《百妖谱》云‘媪,似羊豕,食亡者,能断人死时。得成人形者皆女体,貌秀美,称媪姬,不祥物也。’”
一言既出,她神色大变:“你……你是何人?”
小姑娘这才松开她的手,脱掉了那件外套,露出一身火焰似的红衣,笑:“我自桃都而来。”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她的视线落在对方腕间的金铃上时,眼中已是流露出无法控制的敌意与防备。
“金铃过处,片甲不留……”她攥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这八个字。
四目相对,一个如临大敌,一个满面笑容,两人之间的时间与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