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第几天,反正那天晚上,月亮大得惊人,空气里有桂花的甜味。
他还是坐在草庐里喝酒,她照例躲在暗处看他,越看越无聊,索性坐下来,有这么大的月亮的夜晚好像还是头回见到呢。
突然,有人挡住了她头上的月色。
他举着酒壶,盯着她:“你会喝酒吗?”
“妈呀!”她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开,脚下却没留神,“扑通”一下摔在地上,沾了一嘴的泥。
她惊惶地坐起来,一边“呸呸”吐着口里的泥巴,一边求饶:“你别杀我,我就是一只媪姬,我在这儿住得比你久,你如果看不惯我,我马上搬走。我不会飞也不会打架,我还怕疼,我……”
一只大手放到她头顶,揉了揉她乱七八糟的头发:“我只是问你会不会喝酒。”
她身子一缩,啥?他说啥?
她紧张地抬起头,月光下这个年轻的男人,奇怪地看着她,眼神表情都没有半点要对付她的意思。
“我……我没喝过酒。”她小声说。
“来来,陪我喝点。”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到了自己的草庐下。
好辣!酒就是这样的味道么吗?
她被呛得咳嗽不止。
他好笑地看着她:“好喝吗?”
“不好喝。”她摇头,使劲扇着自己的舌头。
他哈哈一笑,看着她的窘迫模样,说:“但你是唯一一个愿意跟我喝酒的家伙呢。”
“你的朋友都不喝酒么?”她问。
“我只有一个朋友。”他笑,然后拈起心口的镜子摇了摇,“但它连嘴巴都没有。”
“你骗我。”她眨了眨黑亮的眼睛,“人类怎么可能没有朋友。”
他只笑,没回答,喝完酒之后倒头就睡了,似乎完全忘记了在他身边还坐着一只妖怪。
她松了口气,看来真的不用搬家了,这个人没有说得那么可怕呢。
之后的日子,确实相安无事。他每天回来除了喝酒就是睡觉,有时候会拉她喝两杯酒,有时候一个人看着夜空发呆。
唯一一件比较热闹的事,是有一次坟地里来了一只狡猾的狐狸,不但狡猾,还很凶悍,看中了她睡觉的地洞,硬是把她赶了出来,自己舒舒服服地睡了进去。她吵又吵不过它,打又打不赢,于是只好在洞外睡了一夜。天快亮时偏又下了大雨,她想往他的草庐去避一避,虽然他那晚并没有回来,但她还是打消了念头,毕竟那是他的地盘,最后她冒雨寻了一块比较大的石头,回到洞口,心想等狐狸出来,她要用石头打破它的脑袋!
天亮雨停,事情却跟她想的完全相反,鸠占鹊巢的狐狸不但没有被她打破头,她反而被它打了一顿,不但挨揍,还被狐狸耻笑说她是妖怪里最没用的、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挨完揍,狐狸趾高气昂地去觅食了,她缩在坟堆后,委屈地揉着被打红的脸,更心疼的,是那个被打碎的瓷瓶,那里头装的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呢。
关于媪姬的传说,大部分都是它们是以亡者为食的妖怪,还能看到人的死期。可事实上她并不是真的吃死人啊,媪姬的食物,是人死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她只要想看,就能看到人类还剩下多少寿命,平日偷偷摸摸往人多的地方去,并不是为了好玩,只是为了看看谁快死了,然后记下对方的住处,时间一到就赶过去,隐了身形,拿这瓷瓶收了濒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就算是大功告成,一口气够她吃很久呢。
不过也遇到过麻烦,只怪她的隐身之术实在太弱,有一回还没等到那口气,她就现了身形,把守在病榻前的老少吓个半死,当儿子的直接拿了一把菜刀来砍她,吓得她落荒而逃,好久都不敢再去城中。
这就是她的生活,这么多年没什么改变。
瓷瓶里起码还剩下半口气呢,被狐狸弄没了,下一个食物,起码还得等一个月呢,她沮丧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那天傍晚,带着酒回来的他,皱眉看着一身狼狈的她。
狐狸被他从洞里拖了出来,没有反抗的机会,他只是皱了皱眉头,火焰就从他掐着狐狸脖子的右手下蔓延出来,三两下便将狐狸烧成了一堆焦炭。
她捂住嘴,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现在她相信老鼠精对他的描述了,他杀一只妖怪,就像拍死苍蝇一样容易。
他拍拍手,看了看她身上受的伤,说:“我没有朋友,是因为我太强,你没有朋友,是因为你太弱。”
这句话,她到现在都不能忘。
今天,他又帮了自己。
草庐之下,她低声说:“惊蛰,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应该早就死了。不是死在妖怪手里,就是今天那样的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