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以后,街角一家门面狭窄的甜品店。
“啊——”姚窈伸长了腿,把两只脚搁在桌子底下的横杆上,手里攥着开学考的试卷,长长叹了口气,“这次又砸了。”
刚才还满脸诚恳地声称自己和对方“不熟”的朴青野,此刻正坐在姚窈对面破旧的沙发椅上,两个人的小腿挨在一起,亲密得像连体婴。她用吸管咕噜噜地搅动了两下面前装满冰块的杯子,托着腮帮子,望向神色苦恼的同伴,思忖了一会儿。
“拿过来给我看看吧,”短发女孩伸出手,“都做错了什么题目?没关系的……是你状态不好。”
升入高二以后的第一周,岐县一高的学生便面临着这个学期的第一次大考。大多数人还没从暑假松散懒惰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便遭到了一场迎头打击。毋庸置疑,姚窈在上个学期末学得很认真,但暑假里她经历了太多让身心受创的事情,说实话,朴青野很担心这家伙现在的精神状态。
虽然在她们把话说开,开始维持着隐瞒别人的秘密关系以后,那股无精打采的忧郁气息已经从姚窈身上消失,但朴青野还是能隐约感觉出来,这个女孩,仍然在为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而忐忑不安着。
……是不是为了不让别人替自己担心,所以才强打精神,尽力作出已经解开心结的模样呢?
朴青野看着姚窈,却始终没能把正确答案猜出来。
女孩正趴在桌子上,沮丧地耷拉着脑袋,手里捏着的吸管已经被咬得扁扁的。她皱着眉,最后盯了手里的试卷几秒钟,认输一样把它朝上摊开,交给朴青野。
“好……”她嘟囔着小声说,“我考得很差,别嫌我笨啊。”
朴青野端着卷子笑起来:“那你也别嫌我成绩差就行。”
这话倒不是在自谦,朴青野这次开学考试的总分难看得一塌糊涂,尽管不是最后几名,也排在了倒数车队里。和姚窈相似的是,她偏科偏得厉害;但两个人又截然不同,姚窈偏的是文科,而她偏的是理科。
究其原因,大概只有一个——所有需要长篇大论的解答题,朴青野写得太敷衍。这种肉眼可见的消极态度让教数学的班主任都看不下去了,趁着课间把她叫到办公室,长篇大论地开劝:“朴青野啊,现在都高二了,你这个考试的状态……”
短发女孩依旧把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无所谓的气人模样。只是这一回,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气的到底该是谁。
离开藻镇以后,母亲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父亲也是。一次也没有。
如果说从前故意要考砸,是一时冲动,想对抗父母给自己设置的、被期待的未来,那么如今,她又能对抗些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有了——啊,不对,不该这么说的。
我还有姚窈呢。
朴青野看着窗外初秋仍然炽热晃眼的阳光,看得很出神。对着窗玻璃,短发女孩极其微弱地笑了一下。
这个说法换过来也行得通——开学以后的这两个星期,姚窈也没能同自己的家里人和解。她仍然住在程昂临时找来的那间阴暗一居室里,除了朴青野以外,基本失去了可以正常和别人沟通的机会
一高的走读生可以免晚自习,每天放学以后,她们就在这家不起眼的甜品店碰面,点一大盘淋满炼奶的便宜的红豆冰沙,或者两杯水果茶,两个人在桌上摊开作业,一坐就是一晚上。
姚窈经常写着写着开始走神,歪着脑袋,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
朴青野问:“要不要回家休息?”
“不、不要!”女孩一个激灵竖直脊梁,眼睛都睁圆了,“我、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说得和难得见到我似的,在班级不是天天见面吗?”朴青野没有坚持,只是任由对方握住自己的手掌,试图感受什么似的,把手指一根接着一根填进指缝,“要是实在累了,也不用……”
“那个不一样。”姚窈的眼里闪着湿漉漉的光,小甜品店幽微的光线从头顶落下来,映进她的瞳孔,“我们现在,和在学校里不一样。”
朴青野近距离注视着那双熟悉的眸子,轻轻叹了口气,合拢眼皮,把脑袋凑过去,亲昵地拱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对,”她承认,“不一样。”
如果她们的同班同学看见两个平时形同陌路、关系僵得一句话也不肯和对方说的人,却在放学以后坐在同一张桌子边,头碰着头,交换着呼吸,嘴唇的距离近得可以接吻——尤其是许秀颜和前桌邓姮那两个人——大概是要惊掉下巴的。
但是吻最终没有接成,店门口传来推开玻璃门的声音,姚窈敏锐地把右眼睁开一条缝,像条竖起耳朵的狗儿,警惕地提醒:
“有人来了。”
两个女孩不约而同迅速把头低下去,拉开距离,若无其事地拾起了手中的笔。
今天的她们倒是全心全意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题目上,朴青野手里夹着支黑笔,一边转,一边垂眼注视着姚窈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的试卷。
从一笔一划端正清秀的字迹就能看出来,女孩的态度很认真,可惜她最大的缺陷就是效率太低,思考速度也慢,一道简单的计算就得打半天草稿,能保持着心态不被冗长的做题过程搞垮,已经很了不起了。
姚窈用下巴压着胳膊肘,神色有些忐忑。
“会不会难讲?”她小声问,“错得好多,有些题目根本就没看懂……”
朴青野把空闲着的左手放在姚窈脑袋上,安慰地揉了揉,回答:“没事的,你已经很努力了,比上个学期进步好多。”
短发女孩又叹息一声,恼火似的说:“姚窈,要是能把……能把我学数学的脑子分给你就好了,你可以用不着这么辛苦……反正就算有天赋,给我这种人也都会全部浪费,一点用都没有。”
但凡这种不加思考的对话,在两个稍微不那么互相熟悉的两个人之间发生,都很难不被理解成带着优越感的讽刺——姚窈却趴在桌上,歪着脑袋,小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