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过,便是永初元年。
对于甄晚凝和蓝璎来说,今后的日子如同一张白纸,一切都是完全崭新的。
腊月二十九那日,甄晚凝告诉蓝璎,她就当自己又死了一回,一切不过是再重新开始罢了。
正月初一,当蓝璎领着三个孩子正正经经给蓝溥和郑夫人拜年时,她心中居然也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时光荏苒,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爹娘老了,孩子们长得这般大了。
恩慈八岁,小姑娘生得冰雪聪明,活泼伶俐,在家里说一不二,霸道得很,连蓝璎也不知她是遗传了谁的性情。
定安六岁,有些木讷,不怎么爱说话。蓝璎常常怀疑他脑子坏掉了,深怪自己当时怀胎时身子不好,天天吃药的缘故。可蓝溥却对定安喜爱有加,祖孙俩个常常在书房读书写字,一呆就是半天。
最小的这个才几个月,还在喝奶,跟他姐姐一样,也是个脾气大的。稍有不满意,便是一顿扯嗓子嚎哭,常常使奶娘焦虑地睡不好觉。
蓝溥病了一场,喝了许多药,身体总算好了些,但精神却是远远不如以前。
青山书院依他的意思,彻底关门,不再收徒。他每日闲在家中,只是看书,写字,作画,顺便带定安这个亲外孙。有时也会把调皮的恩慈拉到书房,逼着她背诵诗词,养养性子。
郑夫人除了亲自照顾蓝溥衣食起居,每日多半的时间都扑在最大的外孙女和最小的外孙子身上。两个孩子累得她一天到晚,没得清闲的时候,但也因此常常笑容满面。
看着依然健在的父母双亲,一日日长大的孩子们,蓝璎觉得这一世至少到今日为止,一切都是值得的。
人生路漫漫,只希望将来一日好过一日,希望她的杀猪佬夫君不要负了她。
蓝璎清楚地明白自己远没有甄晚凝那般坚强,一旦真有那么一天,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大哭一场就能熬过去。
在无数别离的夜里,蓝璎饱尝思念的滋味,常常因此睡不着觉。每到这种时刻,她总不由想起淮留城那漫长的一夜,只要想起那一夜点点滴滴,她的心里就是甜丝丝的,对未来充满盼头。
可如今对于即将到来的团聚,蓝璎不禁有些担忧。
一年多未见,李聿恂会变吗?
他还否像从前一样,满心里都是她和孩子们?
自李聿恂走后,蓝璎便将“有家茶舍”全权托给了王良夫妇打理,她只偶尔过来坐一坐。正月初六,茶舍新的一年第一天开张,为显隆重和吉祥,王良特意接了蓝璎去坐镇。
蓝璎也有大半年没到茶舍来过,今日再来,一切既觉熟悉同时又感新鲜。
那说书的老先生仍旧站在台上,一块总也拍不坏的惊堂木,一把陈旧的古老折扇,神采飞扬地说着《薛仁贵征东》,听得堂下前来捧场的座客们纷纷拍掌叫好。
因是新年开张,为让客人们听得尽兴,老先生一口气说到了第四回。第四回《大王庄薛仁贵落魄怜勇士柳金花赠衣》,众人听得既感慨又感动,场子十分热闹。
坐在角落里的蓝璎竟也听得入迷,不知不觉掉落一行清泪。
等泪珠滴到手背上,冰冰凉凉的,她才蓦然惊醒过来,笑着轻轻摇头。说书先生还在继续,蓝璎却再也坐不下去,一个人悄悄来到后院,想去看看厨房做了什么新鲜式样的茶点。
来到后院,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时忽然听到院外传来骏马长长的嘶鸣声,那声音近在咫尺,蓝璎不由停住脚。随着马儿嘶鸣声落下,一名男子浑厚深沉的声音响起“吁……”
蓝璎怔住,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声音,听起来这般亲切,她似乎已经感觉到男子身上熟悉的气息。
蓝璎立即跑过去打开后院的木门,眼前赫然站着三名身穿黑衣,背上系着大红披风的男子,他们站在马旁,手里还拿着缰绳,应是刚刚才下马。
那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粗壮,脸色黝黑,神情异常冷峻,目光淡淡还有些凶恶。这人不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李聿恂又是哪个?
他平常就是一副凶狠的样子,仿佛这世上谁都欠了他钱,唯有在被逗笑或是哄着蓝璎的时候,神情是柔和的,连眉梢也是带着笑意的。
这时乍然见到蓝璎,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因此神情仍是那般凶凶的。
可怜蓝璎笑得比花儿还要灿烂,满腔柔情蜜意却对上他那一张极不友善的黑脸。蓝璎哪里受得了这个,立时脸上挂不住,也不唤他,转过身就要委屈到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