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早就定了。她一个寄居且无子的媳妇,妄想都没有凭借。若是得罪了当家人,翌日老夫人仙去后,谁来庇护她的两个女儿?婆母嘴上说着如何疼爱长子,实则根本不为长子的两个亲女儿考虑……
文氏忍着哭泣,定下心来。她是万万不能上山的。可也不敢去死,倘若真腾出了位置,婆母保不齐真的要给丈夫续弦!到时候定国侯府的长房若闹出什么笑话来,受牵累的还是两个嫁出去的女儿啊。
文氏想着想着,渐渐站住了。不行,她这次不能再忍让了。有些话,得和婆母说个明白!
刚一回头,便撞上了沈媛。
三小姐笑吟吟拉住文氏,“大伯母何故这般伤心呢?不如让媛儿帮你想想办法……”
沈稚头昏脑胀回到汀荷院时,小丫鬟们都围在院角那口足有两人合抱的大水缸前,热热闹闹挤做一团。连她回来了都不曾瞧见。
柠香怀中抱着个大铜壶滴漏,小丫鬟们则连连惊呼,一齐屏息数着,“一刻一七二、一刻一七三……”
忽然,随着“哗啦”一声水响,一个人竟倒挂着从缸中弯身而起!
原来他之前一直倒悬着浸在水中。此时勾在缸沿上的双脚用力一蹬,腰腹瞬时发力,整个人便如一柄利剑疾刺而出……
大水缸犹自被震得左摇右晃、咚咚声还未止绝,那人便已飞身回转。手中不知何时摘了一枝条的小桃花。那人随手将枝条抛给柠香,胡乱擦擦脸侧的水滴,“如何?这回相信我湖下潜行,闭气一刻钟,这才取了那叛匪的首级吧?”
小丫鬟们纷纷拍掌叫好。柠香犹自憋红了脸撑着,“可大家都说匪首是瑞少爷斩的……”
阿蛮随意地挥挥手,“嗐。那是给朝廷的奏报!头功当然得记给沈瑞。我一个侍卫要它何用?不信你们就去看看北境军中咱们自己的军功簿子。那上面才记得条条分明呢。哎,闲话少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小姐近日究竟因何而不快?快说,可不许再推脱了……”
柠香瘪了瘪嘴,抬起头还未等说话,便发觉阿蛮呆怔怔的、似乎已经痴了……
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
沈稚正站在廊下笑吟吟望着她们呢。
几月不见,阿蛮又长高许多,也晒黑了。麦色的异族少年看起来极有野性,剑眉斜飞眼眸深邃,鼻梁如剑刻般高挺笔直。燕云之地风霜凛冽,吹走他从前稚嫩的婴儿肥,还给沈稚一个风神俊秀、恣意潇洒的翩翩少年郎。
小丫鬟们纷纷矮身行礼。柠香一拽阿蛮,他才醒过神来。俊朗的眉目瞬间舒展开来,神色惊喜至极,“阿蛮给小姐请安!”
疾步上前,还未等跪下去便被沈稚一把扶住手臂,“傻阿蛮,你如今已是昭武校尉,论旧例也可敬称一句‘小将军’了。以后切莫再轻易下拜。”
阿蛮顺势起身,腼腆笑笑,“什么昭武校尉,不过虚名而已。况且军中事务我已辞了,归来仍是小姐侍卫。”
沈稚瞬间惊住,“你说什么?”
阿蛮无奈揉揉鼻子,压低声音提醒道,“我的小姐!当初送阿蛮去军中那是为了避祸啊。短短几月,想来安乐公也不会就忘了仇怨……我以奴隶之身投军本就不合律了,再立个功、当个昭武校尉,没事儿就去兵部或北枢密院晃荡几圈,还不得活活气死了他?到时候给小姐和侯爷惹了什么麻烦,就不美了。”
沈稚气急,“我岂会怕他?”
阿蛮连声安慰,“不怕不怕,小姐怎么会怕区区一个安乐公呢。是我!是我怕空挂一个劳什子虚职,领不着俸禄不说,倒丢了堂堂长平郡主贴身护卫的正经差使!那才叫得不偿失呢。”
沈稚恨不得锤他!蹙着眉气鼓鼓的,腮边玉瓷般的肌肤因气血浮动而泛出微醺的色泽,好似初雪新融,一时煞是好看。
阿蛮眸光慌忙垂下,笑着哄劝,“小姐莫气,阿蛮此行给你带了礼物。小姐瞧见一定欢喜。我这便去取来!”
“不急。”沈稚已慢慢缓和过来,轻声说道,“先换了你这一身湿衣服!成什么样子…”
阿蛮这才惊觉自己穿的衣服早就被水浸透了。此时袍角还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呢。
他尴尬地后撤一步,不使湿意沾到沈稚。视线瞄到沈稚手指上的水珠,一顿,而后自然地拉过沈稚小臂。熟稔地轻轻解下臂钏中的巾帕,几下服侍她擦干净了。
再随手扔给柠香。
“小姐稍待片刻,阿蛮回去更衣,去去便来。”
沈稚点头,“一会儿直接去书房找我吧。”
阿蛮瞬间踉跄了一步,难以置信的回头望她。熟悉的金棕眸光又惊又惧,竟有几分大型野兽畏威时的可怜兮兮。
沈稚不由得莞尔,“不是要罚你。”
阿蛮松了口气,“是。”
大步离去了。
那背影看起来,颇有几分军中将士们的杀伐之气。
沈稚欣慰勾了勾唇角,忽然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几个月不见,阿蛮似乎又长高了一点?”
柠香先是重重点头。橘绿又伸手比了半只手掌大小,“奴婢瞧着,大概是长了这么多呢。”
小丫鬟们也纷纷点头。
柠香倒抽一口凉气,“天呐,真有这样夸张?那他将来成年时,得长得多高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