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整整两个月。若不是实在抵不住思念,他可能还会逃避下去。
然而当阿蛮枕着轮回匕首入梦时,却并没有梦见那些可怕的事情。而是一日日在梦中经历着小姐和阿羌的过去。
那些在都城,在定国侯府,一个个充满怀念的平淡日子。他谦卑守礼,始终护卫在她的身后。他们也默契非常,一个眼神往往就懂得彼此的意思。梦中的小姐比今生的小姐更温柔、更娴雅,也常常会害羞。
当他们年纪稍长时,更避讳男女之忌。连碰他一下,都会隔着手帕。
阿蛮看得心惊肉跳。他能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寻常主仆间的情谊……似有还无,梦了无痕。
因此,当小姐问他要不要回漠北时,阿羌沉默了许久,说道,“谢小姐成全。”
一开始他只是旁观,隐隐能感觉到属于‘阿羌’的一部分情绪。可他日日思念着小姐,也就夜夜忍不住枕着它入梦。渐渐的,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阿蛮越来越能理解‘阿羌’的所有情绪、想法。越来越能与‘他’共情,直到后来他已不再是“旁观者”的视觉,而转为“亲历者”,亲身感受、经历着梦中的一切。
那份玄妙的感觉,仿佛他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如今“回忆”起来罢了。
阿蛮悚然而惊!
他不是阿羌!绝不是。这诡异的匕首带有诅咒,要将他不知不觉拖进甜蜜的噩梦中去,永远沉沦。他只是阿蛮,绝不会是那个杀死小姐的凶手。
他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凉汗。连忙将匕首重新埋了,下定决心再不肯看它。
不料,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脱离了这柄轮回匕首,他也会入梦。虽不会夜夜如此,可随着思念日深,他总会忆起前生旧事。一颦一笑,全是沈稚的身影。
“变成自己最痛恨的仇人”成了阿蛮新的梦魇。他日日排斥,苦苦与心魔对抗。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沈稚亲口说了,“你不是他。”
阿蛮却悲哀地意识到,他就是‘他’——前世今生而已。
他梦中的感知真切,‘自己’绝不会伤害小姐。可几年之后,‘他’却逼她自戕。将匕首插进心里啊,她得有多痛?
阿蛮不能忍受这一切,他就必须要防备,防备未来的自己也会转变心意。
“小姐。”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叮嘱,“小姐不能完全信我。倘若有一日……你觉得阿蛮心意生变,不要犹豫,立即杀了我。”
“即便杀错了,阿蛮也不觉得委屈。”
沈稚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缓缓答道,“好。”
凶夷人如释重负。
沈稚大概能猜到他的顾忌,心里早软得一塌糊涂。有心想安慰他,却见他呆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顺着目光望过去,是石台上放着的那条鞭子。
“挨揍没挨够?”沈稚故作惊讶,“我倒是还有些力气……”
阿蛮大窘,脸都红透了,“小姐,我没有…”
沈稚叹气,“原来你喜欢这个啊。早些说,之前也就不用换那么多根戒尺了…”
“我没有!”
沈稚倏然笑了,“那好吧。我不说便是。”
声音微微严肃,“不过阿蛮,我既答应了你的请求,你也要答应了我的——”
“别再惦记着‘过去’了。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我原谅了你,你也要学会原谅自己。好吗?”
“若是实在难过,我也可以再抽你一顿。”她开玩笑地捏捏他的脸颊,“不许再偷偷哭了……像个小孩子一样。”
凶夷少年俊朗的面容渐渐染上红晕,有几分窘迫,“小姐,我不是哭…你、你别说了。”
沈稚笑笑,拉他起身。两人行至山洞口,一同仰头望着星空。暴雨过后,夜空澄澈如洗,繁星烁烁汇成一条银河。
“阿蛮会看天色,说说明天是怎样的吧?”
凶夷人悄悄低头看她侧脸,“明日会是晴天。”
“太好了。”沈稚笑了,回头也看他,“今夜太折腾,我们都早些休息吧。养好身体……你不是还要护送我去关州吗?”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