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漆黑的冷宫里,谢玄濯好像依然穿着端方的玄红色婚服,昂贵的料子是透着红意的丝棉,柔和而高雅。
在她身旁有一个破烂的木桌,木桌上摆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莲子羹。
她两手空空地跪坐在地上,手指用力地蜷缩,好似想要抱住什么已经消逝的、不会再回来的人或物。
在明净翡踏着云鞋走进来的一瞬间,幻境里终于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谢玄濯满脸憔悴,眼神悲沧却亮得惊人,她看见了明净翡,一双美丽的眼眸先是迷茫,怔然,接着是无法掩饰的欣喜,尔后竟然流下了泪来。
这是明净翡第一次看见谢玄濯流泪。
“明净翡,你回来了?”谢玄濯刚刚舒展了几分的双眉又马上皱了起来,“是我妄想了,那时的你,已经死了啊。”
“是啊,已经死了。”明净翡听见窗外雨落,洋洋洒洒地滴落在窗台上,她也跟着跪了下来,把自己的手放在谢玄濯的手上,“所以,现在的我,再也不是当初的我。”
谢玄濯的手指微颤,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那个灵动热切、永远期待想念着自己的明净翡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
“当初,为什么还要来青羽小镇找我,你遇到我,注定是重蹈覆辙。”
“那你呢,谢玄濯,为什么还要去雾洲换命给我,你明明那么狠心,那么无情,为什么还要念着我。我想过不要再爱你了,可我做不到。”明净翡双目恍惚,心中的回忆宛若碎了一地的阳光,细细密密又斑驳美好,她的语气轻得像是一片羽毛,“现在就连恨你,我也快要做不到了。”
女人轻轻站起身来,神色既是痛苦也像欢愉,无边丝雨印在她身后的窗上,她梦呓般地反复说道:“我做不到了。”
“你是该恨我的,”谢玄濯望着这个眼睛深深的女人,觉得自己懂她却又不懂她,“大错铸成,是几生几世也无法弥补的。”
柔柔的水光始终在明净翡的眼中闪动,她倔强地仰起头,不让自己脸上染上任何水迹,她的语气仍然说不上好,却更像小孩在发泄着不满。
“那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你说过会带我看山看水,会和我一起酿酒,会来吃我熬的粥,会陪我赏红叶遍野,你还说过陪我一生一世,可你一次也没来。”
女人玫瑰色的眼睛轻眨,像是漫天红叶最后的飞舞,留下碎叶之间无迹可寻的温柔。
“你说的我都记得,”谢玄濯环顾四周,茫茫白雾浸湿她的心魂,低着头说:“可我那时并不明白,失去了才开始惦记。”
谢玄濯清楚明净翡比自己珍视的一切,都还要重要的时候,已经晚了。
毕竟,在那之前她还不懂得寂寞和难过。
人不懂得寂寞,恰恰是因为还没有失去令她不寂寞的那个人。
“那时候,我好恨你啊,冷宫的十年真的很漫长,尤其在你还爱着一个人,心里还有期待的时候。”明净翡漠然地美丽着,不染尘埃的目光落在谢玄濯悲伤的脸上,“可我以为没有了期待,时光就不再漫长。但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五年,对我来说,同样漫长。”
“我也觉得好漫长,漫长得像是做了一个永不会醒来的噩梦。“
谢玄濯温和地笑了,笑容澄澈如稚子,很难想象一国之君会有这样纯粹的笑容。
大概就是因为这人总是对自己这样笑,自己才会第一眼就爱上她的。明净翡这么想着。
“大概曾经感受过光芒万丈、不再下雨的天空,就再也无法回到阴雨绵绵的地方去了。”明净翡重新跪在地上,狠狠地抓着谢玄濯的衣领,唇色红润得像是夏天的莓子,语气也更像热水滴在蜜糖上,“谢棠,把你偷走的万丈光芒还给我。”
“你说,我能还得起吗?”谢玄濯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女人娇嫩细腻的脸颊,又马上收回了手。
她们两人所处的宫殿轻轻摇晃起来,雾气透过门缝钻了进来,森寒的冷气也追了上来。
“我要你还,你就必须还。等出了幻境,余生里你欠我的,都重新还给我,好不好。”
“好,明净翡,我都答应你。”谢玄濯发觉心口的银莲花越来越灼热,她深知这不是普通的幻境,醒了就可以的。
“这是你的幻境,我应该不受影响,”明净翡刚想施展幻术,解除幻境,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幻术竟然失效了。
明净翡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幻境,也是谢玄濯的梦境。
她们的心都被困在这冷宫里,心里缠着怎么解也解不开的死结。
这是她的结,也是她的劫。前世今生,她们都被困在这一座冷宫里,由爱生恨,由恨生怨。
仿佛另一个她们,在这摩挲素月,心里的恨和怨,仿佛积累了千年万年。
“那个印记与你我都有关,这是针对我们两人的杀招。”谢玄濯秀眉斜飞入鬓,神情竟然意外地轻松愉快起来。
明净翡看着谢玄濯体态轻盈飘逸地端起了那碗莲子羹,仿佛有一丝清香逸出。
“当年这碗里的毒,让你很疼吧。”谢玄濯唇色苍白,憔悴不堪,泼墨般的睫毛轻眨,如同初生的凤蝶,令人心灰又心动,“莲子羹应该就是幻境的结了,打破它,你就可以离开了。”
“打破它?”明净翡看着被高高举起的白玉瓷碗,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幻境里一个结只能唤醒一个人,这意味着另一个人将会永远被困在这里,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