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所熟悉的,噩梦般的活着的日常,从出生开始,没有变化的一日又一日,如若没有改变,也会持续到他的终末那天——这一天也许就是那天。
但是,他却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噩梦中,这样活着的地狱里,看到了她。
和初遇时一样,穿着魔法师的衣袍却彷如初生之花,面庞白净,眼神温柔的她。
然而此刻,那温柔眼神却不再是对着他,而是他对面那头满嘴血腥的魔兽。
他又惊又怒地看去,那头不知是和什么混血的魔兽有着一双和他一样肮脏污浊的红眼睛。
他浑身冰凉,于嘈杂的世界中捕捉到了她的声音,不是亲昵地唤着布莱克,而是唤着他对面那头魔兽的名字。
“哇,它连赢十场?真是厉害又漂亮的大家伙。”
他头晕目眩,听到斗兽场的工作人员谄媚地对她道:“感谢您这次不追究我们的肮脏混血擅自逃回来,请好好欣赏他接受的惩罚吧——对了,听您的意思,您对我们的常胜将军很感兴趣?塞恩大人是我们的老主顾了,如果他有意的话,老板一定会愿意给他打个折扣的,只是它毕竟是近来观众的宠儿,价钱方面嘛,嘿嘿……”
后来的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对她而言,他是可以随时被取代的,甚至是被那么丑陋肮脏的野兽——不,在她眼里,他应该和它们一般肮脏,丑陋,甚至远胜过它们,因为他居然产生了不必要的妄念,甚至自顾自地,傲慢又愚蠢地自她身边逃离。
这样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一幕,真实地发生在现实里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和自己想的根本不一样——
什么即时逃开不用被她抛弃,什么空出位置让她迎来真正喜欢的宠物,什么害怕她为自己流泪悲伤……
——完全不是这样。
他希望她不会抛弃他,哪怕他逃跑也能来寻回他;他希望证明自己在她的心底是独一无二的,远超过那个同样被她赐名的魔犬道格;他希望,看到自己的死亡时,她能感到悲痛,为他落泪,那些眼泪的重量能让他明白自己在她心中的价值……
然而在他抱着这么卑劣龌龊又小心翼翼的期待仰望着她的时候,却发现,没有哭泣悲伤和被背叛的憎恨,她美丽的眼眸是如此轻易地被新的存在吸引走了。等他葬身于那头野兽的口中,她说不定会欣喜地,一如发现他一样发现那头野兽的“魅力”,买走它,然后,再也不会想起还曾经有过他,有过一个叫布莱克的肮脏混血吧……
唯独这种事,绝对不要。
唯独这种事,他死都不要。
看台上热烈的欢呼不止,但慢慢地就变成了不满的嘘声。
在这里的人都是想看常胜将军在胜利后享用甜点的表演赛的——主要看常胜将军是如何蹂躏对手花式用餐。
但没有人说过这甜点竟然会如此执着,拖着大家的胃口,他们花钱买票可是为了看激烈的打斗,而不是看小甜点的无力挣扎的,表演赛时间越长,留给正赛的时间不就少了嘛!
但渐渐的,这些嘘声都消失了。
人们缄默地看着那一次次被撂倒,又一次次站起来,每次都会带着更多的伤和更可怕的气势反扑回去的,通体漆黑的肮脏混血半精灵,看着他在那头数倍强大于他的魔兽身上不断地制造更多的伤痕。
当精疲力竭的魔兽轰然倒地的时候,场内已经寂静得落针可闻。
斗兽场的工作人员们也都看待了,等看到场内那黑皮半精灵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拿到放在场内武器架上的刀时,他们才回过神来慌张地吼道:“快去阻止他!”
然而为时已晚。
他将长刀刺入精疲力竭地魔兽的咽喉和心脏,杜绝了它返土重来的可能,完全地,打败了它,杀死了它。
拔出刀的时候,喷溅而出的血注化为一场漫天血雨落在他的身上,脸上,眼中……
他仰起头,那些血液仿佛自他眼中淌下的血泪。
那双在这状态下愈显可怖的眼白漆黑,眼仁血红的被诅咒般的红眼睛,只专注地凝视着看台上,只专注地凝视着一个人。
他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你看,我杀死了它,我比它厉害。
所以,不要将你的目光移开。
请你,自始至终,都注视着我吧……
愚蠢的他终于知道,埋藏在自己心底的最深的渴望是什么了。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后,斗兽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那个点心是谁?”
“还叫什么点心啊,他杀死了常胜将军,他就是新的常胜将军了!”
“快快快!下注人呢!我要改注,都投那个……那个黑漆漆的半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