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乐笑着答道:“怎么不合适?我爸和你爸是战友,我们又都住在一个大院里,小的时候,你总爱跟在我们后面,想让我们带你一块儿玩。安慧,我们有共同的成长经历,有相似的家庭环境,我还和你哥是好兄弟。没有人比我们更合适了。”
安慧冷静地说:“爱情不是做加法,更不是画等号。你说的这些,最多只能证明我们是认识的人而已。王乐,你和我都知道,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们没有感情基础,不可能在一起。”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接受我呢?”
安慧丝毫没有迟疑地说道:“因为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不可能,你哥还有你妈都说你没有男朋友。”王乐的脸色有些变了。
安慧继续道:“他们只是不肯承认。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刚刚就是去送他去了。所以王乐,我们真的不可能,请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那个人是你男朋友?”王乐的声气有些变了。
安慧微笑道:“你看见了?也好,本来是想让你们都认识认识,不过他有事先走了。”
王乐涨红着脸,转身走了出去。听见母亲在外面又是讨好地哄啊劝的,安慧感到一阵恶心。果然,王乐前脚走,母亲后脚就进来了,张口就问:“你跟小王说什么了,把人家给气走了?”
安慧傲然道:“妈,他刚才看见建国了,我就跟他说了。”
张凤鸣也有些恼了,斩钉截铁地说:“你和高建国,我不会同意的。”
“您都还不了解他,就说不同意。”
“我是你妈,结婚是终身大事,由不得你胡闹。那个什么高建国,赶紧断了。”张凤鸣已经带上了命令的语气。
安慧终于软了下来:“妈,您别逼我,他是我喜欢的人,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这样?”
“救命是救命,结婚是结婚,这是两码事。”张凤鸣的语气也松了些,“你看看咱们家现在的情况……”
安慧突然看见了母亲手腕上亮出崭新的手表,表带折射出点点银光,一看就是高级货,立刻面露讽刺道:“妈,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势利了啊?”
张凤鸣的火头又上来了:“势利?你就这么跟你妈说话!我这么安排为了谁啊,还不是想让你嫁得好点,你爸能早点脱了帽子,你哥能参军。我一辈子都在为安家付出,你还说我势利!”话没说完,突然呼吸急促,胸口发闷,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安慧见状,连忙伸手去抚张凤鸣的胸口:“妈,妈您没事吧?”
张凤鸣一把推开了安慧的手,厉声说道:“安慧,我告诉你,和王家的这门婚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现在可能不能理解,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为这个家好。”安国庆也闻声而来,一边扶起母亲,一边责怪妹妹。
“让你妹妹自己静静,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张凤鸣扔下这句话,就倚着儿子出了房间。
哐当一声,门被锁上了。是母亲让哥哥锁上的。安慧听到声音已经晚了,敲打哀求一番都是徒劳。安慧把气撒在自己屋里,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掀翻在地,整个人扑倒在床,痛哭起来。
安慧被关在家里的消息很快由丁跃音告诉丁跃民,又由丁跃民传给高建国,高建国立刻踩上单车就到了安家院外。
张凤鸣开门一看是高建国,又摆起了脸色。这回高建国忍住了,耐心地提出希望能跟安慧见上一面。三言两语之后,张凤鸣主动出来,说跟高建国在院里谈几句。张凤鸣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是冷嘲热讽,而且让高建国以后都不要再来了。不等高建国反应过来,张凤鸣已经重重地关上了门。
这一刻,高建国的内心翻江倒海。此刻的安慧,可能正伤心委屈,甚至失落绝望,他恨不得破门而入。但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是想要冷静,还是为了那可怜的自尊心,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就这样,他默默地走出了部队大院,脑子里一片空白。
四
即便是沉浸在爱情痛苦中的高建国,也感觉到了母亲岳芳英最近的异常。一方面她总是深夜才下班,即便在家也几乎不和家里人说话。估计是有重大任务,高建国也没有太在意。可后来高建国发觉母亲避开公安局的同事在单独行动,甚至还有一次私下去过西郊劳改农场。青年人的注意力总是容易转移,现在又有新的事情让高建国忙碌起来。
清明的黄昏飘着雨点,高家兄弟原本和一帮朋友约好去天安门献花圈,因为担心被抓,所以几个年轻人决定改去西单电报大楼会合。在电报大楼门前,高建国见到了久违的安慧,面容虽有些憔悴,倒生出一种病西施的美态。安慧拉着高建国说,多亏了丁跃音自己才能出门。三个人又开心地聊了几句。
丁跃民突然凑过来说:“今天能来就谢天谢地吧!快快,我们快过去吧!建军正在朗诵纪念总理的诗歌呢!”
人群中,高建军正大声念着一首诗:
周总理,我们的好总理,我们大家思念着你,呼唤着你!你走过革命的征途千万里,祖国辽阔的大地上布满了你艰辛的足迹……
一首悲怆而悠扬的小提琴声渐起,配合着建军的朗诵。是安慧拉起了小提琴。高建国拿出素描本,笔尖沙沙地滑动,建军和安慧的形象在纸上生动起来。丁跃民在一旁用雨衣替高建国挡着雨。雨声越下越大,混合着琴声、朗诵声,还有悲切的恸哭声。大家用这样的方式纪念敬爱的总理。
突然,一个青年跑过来,慌张地喊道:“民兵,民兵来了!”
高建国一举手喊了声:“大家分散跑!快!”
一时间,哨声四起,大批的民兵来了。高建国交代同伴们分散突围,丁跃民第一个跨上了自行车,丁跃音跳上了后座;高建军和几个朋友骑着自行车就跑;没了车,高建国急忙拉起安慧跑进了旁边的一个胡同。
4月上旬清明节前后,北京市上百万群众,从早到晚自发地聚集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宣誓、默哀、讲演、朗诵、抄诗等活动,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献花圈、贴传单、作诗词,悼念周恩来,声讨“”。对于人民群众的革命行为,“”一伙派出民兵、警察进行干预,制止人们的悼念活动,撤走放置在天安门广场的悼念品,并派出便衣人员跟踪、逮捕参加悼念的人们。
高建国拉着安慧一路狂奔来到红卫战校,楼顶的旗杆上一面五星红旗在夜幕下迎风招展。高建国举着手电,拉着安慧一路小跑,从一个教室到另一个教室,光点在教学楼的窗户上上下下跳跃着,仿似夜雨中顽皮的舞者。安慧紧跟着高建国的步点,两人就像是游戏一般,一直跑进了茶炉房。
高建国滑燃了一根火柴,微弱的火焰在眼前跳动起来,映照在安慧大大的双眸中,更添了几分动人的魅力。
安慧有些担心地问道:“建国,没人追来吧?”
“不会有人来这儿的。”高建国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根蜡烛小心点上,又四处看了看,从地上捡起一个摔坏的搪瓷的杯子,倒扣在桌上,当了蜡烛的底托。茶炉房开始变得亮起来,安慧这才看到高建国一副落汤鸡的模样,不觉扑哧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