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罗向荣傻眼了,吃吃问道:“这位太太,你真的认识他们?你们真是亲戚?”
邓香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sir,我是没见过他们,不过他们可能真是我老公的亲戚。我老公啊是有个亲戚在大陆。”
一旁的阿芳也凑过来说:“警察表哥,香港是有抵垒政策的啰,现在他们到了市区,又找到了亲戚,你还抓人就不对了,知法犯法啊!”看着阿芳满脸笑容,罗向荣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只有拉上巡警讪讪地离开了。
三人走进院子,正要对邓香莲说几句感谢的话,却见她冷漠地走进了屋内,即将关上房门时说了一句:“等我老公回来,你们自己和他讲啦。”话音未落,房门已经啪的合上了。
院子并不大,有些凌乱,显然平时也没人打理,石阶旁堆了几个空花盆,高建国搬过一个花盆,倒扣在地上,用衣袖擦拭干净,让母亲先坐下,然后才给阿芳和自己弄好“座位”。一边安慰着母亲,高建国一边打量起了叔叔的房子。虽然有两层楼和小院子,实际面积却不算大,而且楼梯外墙已然斑驳,二层的小窗在微风中嘎吱作响,显然是长期缺乏打理。看来叔叔高致行也并非富贵人家,高建国不禁有些失望。时间一长,三人感觉有些饿了,屋内却不时有笑声传出。
五
送别阿芳,天色已经全黑下来。高建国与岳芳英今天实在太累了,都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铁门嘎吱地响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走了进来,大喊着:“妈咪!我回来了!我饿了!”他突然发现了岳芳英和高建国的存在,一下站住了脚步,警惕地问道:“你们是谁?在我家干什么?”
岳芳英两人对他的话只能听到大概,还没来得及回答,邓香莲已经开门出来,笑容立刻堆在脸上。几个打扮入时的女客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向高建国和岳芳英投来猜疑和鄙视的目光,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议论着什么。
邓香莲的儿子把书包递给母亲,又转身回头盯着高建国问道:“你到底是谁?”
高建国听懂了这句话,起身回答道:“我是你堂哥。”他不喜欢被一个小孩这样看着。
小孩子被高建国的气势吓到了,拉住了母亲的衣角,问道:“妈咪,你说我没有兄弟姐妹的,他是哪里来的?”
邓香莲搂住儿子,细声细气地回答:“哎呀,立伟,他们是大陆来的,妈咪也不知道啊!”
高立伟伸手指着高建国大喊道:“哦,大陆仔,大陆仔,又穷又土的大陆仔!”
高建国怒火一下被点燃,一把拎起高立伟的衬衣领子,举着拳头道:“你再没礼貌,我可要教训你了。”高立伟吓得一下哭了起来。
岳芳英赶紧拉开高建国,劝道:“建国,他只是个小孩子。”
邓香莲一把将高立伟揽到身后,皱眉喝道:“你们什么人啊,这么野蛮?快走啦,走走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们。”说着提起地上的行李包就要往外扔。
高建国一把夺回了行李,直盯着邓香莲母子,正要开口大骂,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走进了院子。虽然未曾谋面,岳芳英还是一眼就把高致行认出来了。他身材相貌跟高致远很像,只是两腮略少些肉,头发也梳得油光可鉴,还戴了副金丝眼镜,活像电影里的蒲志高。
看见丈夫回来,邓香莲立刻觉得自己有了底气,开始撒泼告状:“老公,你快看看,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蛮人,说是你大陆的亲戚,刚才这个小子还打我们宝贝儿子。”
高致行扭过头借着路灯,仔细打量起岳芳英和高建国,目光最后停在了岳芳英的脸上。
岳芳英大方开口道:“我是岳芳英。致远给你寄过我们一家人的照片,还有印象吗?”
高致行露出一丝微笑,客气问道:“你是我大嫂?那他是……”
“他是建国,你大侄子。”
高建国立刻拿出信件,恭敬道:“二叔,这是我爸和你的通信。”
高致行接过信,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细看,却被邓香莲突然冲过来,一把抢过去骂道:“这东西能说明什么,谁都拿一封信来认亲戚,我们家早就挤不下了!别理他们,让他们赶紧走。”
岳芳英生气地说道:“高致行,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才七岁,是你大哥高致远一直照顾你,这些事情你都忘了吗?你不认我们可以,是不是高致远来了,站在你面前,你也不认?”
高致行露出尴尬的表情,讪讪地说道:“我……大嫂,你们从大陆来,一路辛苦,先进屋,我让香莲给你们收拾房间。”
邓香莲扯了扯高致行的衣服,很不情愿地走了进去。
跟着进了房,高建国看了看,房子挺宽敞,但屋内的陈设普普通通,比起自己北京的家只是多了电视机和电话等电器而已,家具也多是旧物,并没有想象中资本家式的奢华。吃饭时高建国才得知,叔叔只是一名普通的公务员,收入中等,饭食也相当一般,让他甚至有些怀念起龙鼓村的蒸鱼。
吃过饭,邓香莲才一脸不高兴地来到高建国母子面前招呼两人跟着她。
房间在地下室,木制的老旧楼梯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嘎嘎作响。邓香莲打开房门时,放出了吱呀的怪响,灯泡也是吱吱地忽闪了半天才亮了起来,原来这里是杂物间。高建国正想出声询问,却被母亲拉住了。邓香莲根本没再跟他们说话,啪的关上门,自顾自地上去了。
房间里堆着各种破烂杂物,有箱子、盒子、旧书报,甚至还有炊具,只是在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落满灰尘的单人床。高建国放下行李,狠狠地砸了一下墙面,震落下不少白灰。
岳芳英不禁笑了,说道:“都说资本主义社会人情冷漠,在龙鼓村的时候我还以为我错了,现在到你二叔家,我才知道,什么叫冷漠。”
母亲的乐观,让高建国的怒火顿时消散了许多。他卷起了衣袖,开始整理起房间,嘴上也带着微笑地说道:“妈,没事儿,您看这地下室也挺大,我来收拾,您住里面,我在外面再搭个床就能睡了。”他先把乱堆放的箱子、盒子堆叠起来,然后用旧报纸擦拭单人床,不一会儿整个房间都扬起了灰尘,仿佛草原上的沙尘暴,呛得两人都咳嗽起来。岳芳英赶紧打开了房门,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高建国从包里取出军用水壶,自告奋勇道:“妈,您先别进去,我给您倒点热水缓缓。”
回到地面,高建国也懒得问人,直接进厨房倒了半壶水。出来路过客厅时,高建国才看到沙发背后挂着爷爷、奶奶的遗像,径直走了过去,站在遗像面前。两位老人都穿着唐装,面容慈祥。高建国上了一炷香,鞠了三个躬。心中默念道:爷爷,奶奶,你们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们,我在爸爸的旧相册里见过你们。真没想到,我还能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只可惜,我在北京看到的是你们的照片,来到香港了,还是只能看你们的照片……
这时,卧室里传来了邓香莲尖锐的声音:“你怎么把这两个人留下呢?大陆来的粘上就甩不掉。你就是为了面子、面子……日子过成这样,还讲究什么面子?请神容易送神难,鬼知道他们会不会就这样赖上我们呀?”
高致行温吞水一样地说:“哎呀,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也不早一点提醒我,现在人都住进来了,怎么办?”
“那就随便找个理由把他们打发走,你要是开不了口,我来。”
又过了一阵,高致行才慢慢说道:“不要着急嘛,人家才刚刚住下,看样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从大陆来一趟也不容易,就让他们先住几天,玩几天,然后我再好言好语地送他们走,这样行了吧?”
“你这个人,就是……我都懒得跟你讲,反正最多一个礼拜,你要是不把他们两个送走,我就带儿子回我妈家。你要是……”邓香莲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
高致行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好啦,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