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欣叫了一声:“auntie好!”岳芳英一怔,没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旁边的阿芳一翻白眼道:“明明是中国人,讲什么洋文!”
李佳欣轻咳一声,说道:“阿姨,你不认得我,可我吃过你做的饺子,非常好吃。”
岳芳英脸色缓和了不少,却仍然严肃地说道:“好吃有什么用?我的饺子铺马上要关门了。”
李佳欣意外问道:“why?”
高建国叹了口气道:“没办法,这条老街要拆了,我们都得搬。”
“怎么会?”
“大名鼎鼎的永盛集团要开发,我们哪里惹得起!”高建国恨恨地说道。突然发觉李佳欣的表情变得呆滞,高建国连忙问道:“李老师,你怎么了?”
李佳欣回过神来,别过脸说道:“高建国,注意身体!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回到车上,又过了几分钟才发动汽车离开。
三人有些不解地看着远去的小车。阿芳开心地腻到岳芳英怀中说道:“英姨,我来做您的儿媳妇好不好?只要我们成了一家人,我哥会帮你们出钱的。”
岳芳英搂着阿芳,看着高建国道:“建国,你觉得呢?”
高建国却严肃地说道:“阿芳,你跟我来。妈,您先回去。”
岳芳英笑呵呵地挎着篮子独自采购去了。高建国和阿芳又来到了避风港。黄昏的港湾显现出一种颓废的诗意美,远处的海平面映着落日的橙红色。因为要搬迁了,不少渔民已经卖掉了渔船,栈桥两边空出了很多柱子。最让人感到萧条的是,以往聒噪连天的水鸟群都不见了踪影。
阿芳站在高建国身后,小心地问道:“建国哥,你怎么了?”
高建国转身生气地说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一个女孩子说出这种话,难道不觉得难为情吗?”
“讲真话有什么难为情的?我就是喜欢你,我真的愿意嫁给你!”阿芳直视着高建国的眼睛大声说道。
“阿芳,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我早就对你说过,我和你之间没有男女之情,我只会把你当妹妹看。”高建国表情认真地说道。
阿芳眉头一蹙,双目微红地说:“我知道了,因为刚才那个女人对不对?高建国,你是不是因为她才拒绝我?”
“我的事没有必要向你交代。”高建国躲开了阿芳的目光。
阿芳似乎分毫不让:“上次你跟我说你不爱我,因为你心里装着北京的女人,现在呢?为什么又和那个女人走得那么近?”
高建国生气道:“你……真是无理取闹。”说完不再理会阿芳,转身就走。
阿芳痴痴地望着高建国远去的身影,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就在高建国快要离开栈桥的时候,她突然跑了几步,喊道:“高建国,我就是喜欢你!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我是配得上你的!”
因为受了伤,高建国回到家也没敢跟母亲多说话,很早就躺下了。第二天上午也没课,索性留在家里看书学习。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高建国以为是阿雄过来给自己送饭,慢慢悠悠地过去开门。
刚一开门,高建国就被闯进来的人一把推开,不是阿雄,竟是华仔。华仔一进门,就对着高建国一通乱骂。高建国以为是因为昨晚自己的几句重话,刚想解释,华仔的拳头已经上来了。
高建国看华仔真有打人的意思,心里也火了,一把架过华仔的拳头,瞪着眼道:“华仔,话要说清楚!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大实话而已,你也没必动手打人吧?”
华仔将信将疑地盯着高建国看了半天,又看了看他身上的伤,狠狠地一拍桌子,痛苦地坐了下来。阿芳昨晚没有回家,今早哭哭啼啼地回来,神色憔悴,华仔看出她肯定被人欺辱了。高建国陪着华仔去看望阿芳,没想到阿芳把自己关在厕所里不出来,根本不肯见人,也不说话。
高建国心里有些愧疚。如果不是自己昨天说的那些重话,阿芳就不会独自跑开,就不会发生……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他不会因为这种愧疚而向阿芳表达男女之情,他可以对阿芳好,但不会用不存在的感情去欺骗她。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电视,新闻里正在报道:18日,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在北京举行。画面中,主席台上的越来越清晰,一口浓厚的四川方言响起:“今天,我主要讲一个问题,就是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
1978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提出要解放思想,把全党工作的重心转到实现四个现代化上来……中国开始实行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迎来了经济发展的春天。
四
又是一年除夕之夜,北京城内张灯结彩、鞭炮阵阵。高致远坐在家里,读着儿子建军写来的信,因为部队有紧急任务,他没法回家跟自己一起过年了。
本来这一年来,高致远的生活挺顺利的,五七干校的老朋友智成为了港澳办政研室的主任,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背景,老刘专程登门拜访,希望高致远能够去政研室工作。本来自己只是个工程师,不懂这个,但老刘的耐心劝说,再加上廖公的亲自批复,高致远决定为可能开启的中英香港谈判出谋划策,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可儿子不回家,独自一个过年,多少有点遗憾。高致远知道云桂一带边疆局势紧张,一旦开战的话,儿子就得上前线,这万一要是有个……哎!大过年的还是不要想这些不好的事。
第二天,高致远等着老周一家都出门拜年了,才独自骑车出门,在城南棚户区出租屋找到了孙小华。高致远几乎认不出这是孙小华。过去的孙小华是个非常注意干净整洁的人,可现在的她,头发就像是刚从缸里捞出来的咸菜,面黄肌瘦,神色萎靡。她抬头一见高致远,说了声:“呀!是你!”立刻遮住了脸。
高致远慢慢走进屋里。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单人床、衣柜,还有许多杂乱物品,把房间塞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人下脚的地方。没有凳子,高致远只有在床边坐下。因为没有暖气,被窝里有一只铁暖壶,高致远坐上去时不小心碰到了,把他吓了一跳。
孙小华从门口取了水壶,给高致远倒了点开水,一边问道:“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小孙,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啊?”
“有什么办法,鹏飞没了,我又没资格住帽儿胡同的房子。这儿环境虽然差了点,好在房租便宜。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待会儿去买点菜,您先坐会儿。”孙小华红着眼,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倔强。
高致远站起来接过搪瓷杯,惋惜地说道:“鹏飞要是知道,不知该有多伤心。”一听到王鹏飞,孙小华的鼻子也开始抽搐。
因为没有桌椅板凳,高致远只好把搪瓷杯端在怀里,正好也能暖暖身子。他又接着说道:“我是鹏飞生前最信任的朋友。他不在了,你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小孙,换个环境吧!”
“我现在在纱厂上班,一个月工资有几块钱,住这种地方已经很满足了。”孙小华侧过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