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慧依旧麻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说我不会再跟你这个疯子生活下去了!”
王乐目光一滞,无力地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低下头思考了半晌,突然抬起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叫道:“你是想离开我,跟丁跃民私奔是不是?这么说你们今天晚上见面不是个偶然,你又背叛我?对……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丁跃民也不会三番五次的护着你……对,一定是这样的。”
“随你这么想吧,你这个神经病!”安慧嗤的冷笑道。
王乐猛的扑了上去,扯住安慧的头发咆哮道:“安慧,你跟我说实话,我要听实话——”
安慧的身体被扯得来回晃动,她也豁出去了,拼死挣脱王乐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你今天最好打死我!你打!你打啊!”
王乐如野兽一般怒吼一声,又冲了上去。
东屋传出巨大的破碎声响彻黑夜,堂屋卧室里的王部长在床上听得一清二楚却无力掌控,只有把枕头对折捂住双耳,继续假装熟睡。
第二天大清早,王部长看见儿子把东屋的门从外面锁上,哼着小曲儿上班去了。小心翼翼地走到东屋窗边往里面瞅,王部长看见儿媳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他轻轻揭开窗户冲着里面喊了几声:“慧儿,慧儿……”
过了好一阵,安慧才醒转过来,微微动了一下脑袋,然后慢慢爬了起来。王部长这才看见,儿媳妇的脸跟开了染料铺子一样,青一块紫一块,红一片黑一片。
安慧缓缓走到门口,拽了几下门闩,发觉门是从外面锁上的,于是敲着门哀求道:“爸,求您帮我把门打开吧!”
王部长无奈地说道:“慧儿,我也没钥匙啊!慧儿啊,小乐这样只是暂时的,你就先在家住着,遇事多顺着他点,慢慢的就好了!”
安慧走到窗边,对着公公说道:“爸,他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打结婚那天就没正常过,我已经忍不可忍了。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他的玩具。爸,咱们虽隔了两道墙,但我相信您是知道他打我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要不是顾着咱们两家老人的颜面,我早就去妇联举报了。”
面对公公的唯唯诺诺,安慧开始四处寻找工具,可惜她浑身脱力,无法移动桌椅板凳。在屋里转了几圈,她突然把目光锁定在一把剪刀上。咣当一声巨响,玻璃窗户上的脆片瞬间爆裂开来,安慧踩着凳子,从窗户里艰难地爬了出来。王部长目瞪口呆地看着安慧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安慧一步一步地在大街上走着,因为满脸的瘀青和蹒跚的脚步,行人都对她报以异样的目光。她已经顾不得这些,坚定地朝着朝阳的方向走去,不远处,中国人民法院的标志越来越清晰。
四
中英谈判的道路一波三折。1983年7月12日到8月3日,中英双方进行前三次会谈,讨论事前商定的第一项议程:1997年以后为保持香港繁荣和稳定所做的安排。1983年9月10日,会见了来华访问的英国前首相希斯。
在前三轮会谈中,由于英方顽固坚持1997年后继续管治香港的无理要求,使谈判毫无进展,第四轮谈判进入死胡同。中国外交部副部长、中方首席代表姚广与英方驻华大使柯利达、港督尤德等展开激烈的交锋。英方在谈判桌上大打“民意牌”“信心牌”,向中方施加压力。
英国政府不恰当的言论,引起香港经济和人心的巨大不安:从8月到10月,香港股市的恒生指数从全年最高点的110264滑落至全年最低点69006,港元汇价跌至1美元兑换868港元,港汇指数跌至572,市面上出现了市民排长龙挤提港元存款兑换美元和抢购日用品的混乱局面。
永盛集团的高级股东会议室里,股东们都在低声议论着什么,大家的表情都很焦虑。作为董事长和总裁的李嘉盛却迟迟未到。本来股市的暴跌已经使得大股东们忧心忡忡,主席位的空缺更是让会议室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门开了,李嘉盛走了进来,步履坚定,那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让不少董事紧缩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来到自己的座位前,李嘉盛扶着沙发的靠背,冲着大家一点头说:“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开始吧!”然后安然落座。
一位头发油亮、身穿白色西服的董事首先开口道:“董事长,我听说怡和洋行正在将在港主要业务迁移海外。据可靠消息,怡和是要把总公司迁到百慕大去,这可真是个雪上加霜的消息。”
他身边一位头发稀疏、戴黑框眼镜的董事接口道:“董事长,这事绝不会是空穴来风。怡和洋行突然放出这个消息,相信和现在中英谈判的僵局有很大关系。中方代表毫不让步,看来英国人有意从香港撤资。失去了英国资金的支持,香港的前途堪忧啊。”
白西服的董事又继续道:“我有内部消息,中英谈判有破裂的可能。”随即眉头拧成了一团。
此话一出,会议室内又是一阵议论之声响起,不少董事都在私下里窃窃私语开着小会。
李嘉盛依然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表情,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静静地扫视着与会者的动作表情。三分钟之后他才轻咳一声,说道:“大陆中央政府和英国人现在究竟谈到哪一步,我们不清楚,所以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但我们必须明确一点,香港今日的繁荣不是一朝一夕取得的,所以我想不论是中国政府还是英国人,都不会这样轻易让香港的经济付诸东流。”语调平和,语声有力,众人很快安静了下来。
一个坐在远角的大胖子董事突然开口道:“董事长,我早上收到消息,和我们有合作的几家中资企业都准备放弃香港,迁往海外了。”边说话边擦着汗。
坐在李嘉盛右手边的董事,打量了一下李嘉盛的表情,也建议道:“董事长,现在香港经济持续低迷,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我们是不是也要早作打算,早点离开香港?”
李嘉盛略一沉吟,才开口道:“大家的担心和焦虑我理解。现在中英谈判陷于僵局,我们香港人反而无法参与谈判,无法主宰香港未来的命运,在这种形势下,大家难免对香港前途缺乏信心。可我始终认为,越是在这样的时候,我们越应该保持冷静。我们永盛集团能够走到今天,不是靠一时的侥幸和投机。永盛集团是在香港成长起来的,对于香港的经济,我们应该保持足够的自由,也承担应有的责任……”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开了,一身银灰色西服的李浩南匆匆走进来,大声说道:“爹地……董事长,我刚刚见过伟豪,听说他们兴成集团已经做好撤离香港的准备。”此话一出,董事们顿时像热锅上的蚂蚁,七嘴八舌地说:“董事长,香港前途堪忧,你要慎重考虑啊!”“董事长,香港不值得守了,撤离吧!”……
李浩南也走到身边,正色道:“爹地,张叔叔也要走了,看来香港真的不妙,我们是不是也要早做准备?”
李嘉盛一摆手道:“这件事容后再议,我们不要自乱阵脚,先来说一下第四季度的工作安排吧!”一转头对着儿子,“李浩南先生,你只是见习董事,希望下次不要在会上做这样随意的发言……”
李嘉盛的急中生智稳住了局势,让会议重回正轨,但儿子并没有就此死心。第二天晚上李嘉盛在家中书房批阅文件时,李浩南闯了进来,还抱着厚厚的一沓文件。令李嘉盛万万没想到的是,儿子居然勾结几个有异议的董事联合提案,想要逼迫自己签字。
骂走了儿子,满腔怒火无从发泄,李嘉盛猛的站起来把提案一扔,怒骂道:“反骨仔!”文件啪的掉在地上,部分散页在半空中飘荡。李嘉盛突然感到心跳加速,他急忙拉开抽屉拿出一瓶药,咽下药片之后,他慢慢坐回沙发上,闭目养神,过了半分钟,呼吸才终于缓下来。
他突然好想女儿佳欣。父女和解之后已无芥蒂,但女儿坚持要独立生活,只是偶尔回家来看看他,却几乎不在这里过夜了。太太陈桦只相信英国人,整天就嚷着移民。现在连儿子都学会逼自己签字了。佳欣不在家,他真的都找不到人说话了!唉!当年摆路边摊时,虽然每天累得跟条狗似的,还经常被警察满大街撵,但晚上回到寮屋,可以跟一班老友开心地谈天说地,现在想来真是一种幸福。对了,还有他。
夜深人静的时候,家里人都睡下了。李嘉盛换上便装,自己开了一辆普通的小车离开了家,来到了海琴湾。他曾经在这里摆过地摊,现在这里已经被永盛集团改造成了漂亮的商业街。过去的小街变成了宽敞的马路,路旁是一个个商铺,楼上的是居民楼。看着永盛的成果,李嘉盛十分欣慰。想起当年女儿还曾经为了要开发这里而跟自己大吵一架,但今天来看,如果没有永盛,这里还只是一片衰败的寮屋,“脏乱差”就是这里的代名词。
李嘉盛找到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何海,也就是龙鼓村村民口中的海叔。海叔依然住在一间低矮的平房内,这是最早的龙鼓村,村民们拥有地权产权,所以并没有开发,只是在建设商业街的时候对部分危房进行了整修。李嘉盛来此的目的并非为叙旧,海叔通达三教九流且淡泊名利,一向见识不凡,李嘉盛想听听他怎么看香港的回归前景,最关键的是问问他,自己到底要不要转移永盛的资产。
海叔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站起身披了件衣服,拉着李嘉盛出了门。半个钟头之后,海叔驾着船带着李嘉盛来到了海上。海叔突然停了船,让船漂在海中央。他拉着李嘉盛坐到了船头,茫茫夜色下的海面,波涛轻轻起伏。
海风拂面,李嘉盛感觉心情好了很多,好像脑子也清醒了不少。身旁的海叔突然开口道:“嘉盛,你看到了什么?”
李嘉盛有点不明所指,茫然地望了望四周,木然道:“什么也没看到啊!”
海叔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右边,说:“你看,这一边就是大陆了。”李嘉盛顺着海叔指的方向往过去,海天之间并不能看见陆地的轮廓,只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