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芳英一拍孙小华的手臂,笑道:“小华,谢谢你,这些年你肯定没少帮这个家,辛苦你了。现在我和建国回来了,这个家总算完整了。”
孙小华躲过岳芳英的目光,侧着脸说:“芳英,你和建国才回来,进屋好好休息,门没锁。我先走了。”说着指了指正对大门的堂屋,放下水壶头也不回地走了。
满心欢喜的母子俩走进堂屋,仔细打量家里的新摆设。高建国摸了摸桌上的电视机,玩笑道:“爸这老单身汉还挺懂得享受生活的!”
“屋里收拾得挺干净的!”岳芳英点点头说,“建国,把行李收拾一下,我去菜市场买菜,晚上给你爸爸包饺子。”高建国浑身干劲儿的答应着。
夜色渐浓,饺子也开锅了,高建国盛了一盘饺子就往外面走,嘴里跟着收录机哼唱着《我的中国心》,一挑帘子,正好看见十年未曾见过的父亲站在门口。高建国定了定神,把盘子放到桌上,叫着一声“爸!”转头又冲着厨房喊了一声:“妈!爸回来了!”
高致远拎着公文包,推门进屋,就看见儿子端着饺子从厨房里出来,然后是岳芳英。他有些迷糊了:自己难道是在做梦?这应该是自己曾经无数次在梦里见到的情形才对。他仔细地打量着儿子和妻子:儿子明显长大了,肩膀更宽了,面颊也有肉了;岳芳英则是戴上了眼镜,还烫了头发。难道不是幻觉?
直到高建国走过来又喊了一声“爸”,高致远才惊得把公文包掉在了地上。他伸手抓住儿子的肩膀,唤了一声:“建国?”
高建国感觉到父亲的手在颤抖,连忙像个孩子一样点点头,大声道:“爸,是我!”
岳芳英也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老高!”
高致远的视线迅速被不断涌出的眼泪模糊,他用颤颤巍巍的声音问道:“你们都还……你们回来了?”
高建国提高声量说:“爸,我们回来了!”
高致远下巴微微颤动,闭上眼又睁开,再次打量着儿子,突然抬起手扇了高建国一巴掌,吼道:“你个不孝子!”
高建国愣了一下,然后又抱住父亲,含着泪说:“爸,我知道错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连累了你们。”
岳芳英走到门口,站到父子旁边,仔细地看着高致远。二人比起以前都老了一些,但还可以看出当年的模样。她很想像儿子一样抱住丈夫,但却感觉有一道无形的墙隔在他们之间,本是夫妻的两人多了一份生疏,谁都没有说话。岳芳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苦楚,不由得掩面恸哭。
高建国有一肚子话想说,可又怕耽误父母的交谈,所以没敢吭声,只是埋头吃饺子。岳芳英有千百句话想对久别重逢的丈夫说,可又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更主要的是高致远一直低着头,盯着盘子里的饺子,根本没有与她有过眼神交流。毕竟多年夫妻,她知道丈夫只有在非常愤怒或者心事重重的时候才会这样,所以她一直在等丈夫开口,哪怕痛骂一顿她也毫无怨言。就这样,三个人在一个屋子里吃饺子,却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甚至连筷子碰到碗碟都能发出回音。
饺子很快吃完,高建国抢先端起碗筷进了厨房。岳芳英明白,儿子是想让他们单独说会儿话,但她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打着鼓,根本闲不下来,马上找到一块抹布开始收拾家里,擦家具,忙个不停。
看着岳芳英忙碌的身影,一直像木头一样的高致远突然开口说:“那几年我一直打听你们的消息,可得来的结果都是你们已经不在了。”岳芳英擦家具的手停住了,泪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高致远没有看岳芳英,将目光锁定在桌面上,面无表情地说:“这些年我和建军也不容易。开始那几年我被送去劳改,建军也因为这件事错过了很多机会。后来‘’倒了,我从干校回来,又有了工作。建军也参军了,还考上了军校,现在调回了军区政治部工作。这些估计你都不知道吧?!”
岳芳英转身看着高致远,眼含热泪:“老高,当年的事,我和建国也是迫不得已,总之我俩阴差阳错就到了香港。我有想过跟你们联系,可是当年我们的身份,就算回来了也是连累你们。致远,你能原谅我和建国吗?”
高致远闭眼叹了口气,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你和建国也不容易,主要是你们都还活着,这是最重要的,我很高兴。”
岳芳英放下抹布,走回桌边坐下,拉起高致远的手,呜咽着说:“致远,我都想好了,这次回来就不再回香港了,以后我就留在家,照顾你,照顾这个家,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高致远的手轻轻地滑出了岳芳英的手掌。岳芳英有些意外丈夫的反应,吃惊地看着他。高致远转过头,看着岳芳英,正色道:“对不起,芳英,请你原谅我。这些年我和建军都以为你们已经……已经不在了,所以我开始了新的生活。”说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岳芳英一脸震惊地坐着,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厨房里传来“咣当”一声,高建国在里面慌忙喊道:“没事儿,没事儿。妈,就??了一碗。我马上收拾了。”
忙完厨房的事情,高建国走了出来,拉起母亲的手说:“妈,咱也跟着出去看看,看看我爸的新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芳英觉得不好意思,高建国又是一通好劝,岳芳英才跟着儿子出了家门。没走出几步,就看见高致远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个人,是个女的。岳芳英心头一紧,几步走了过去,想要看清楚这个跟丈夫开始“新的生活”的女人到底是谁。
两人渐渐走到灯光下,岳芳英看到进来的女人竟是孙小华。她一下收起了怒容,换上了笑脸,想着怎么客气几句。但眼光向下一看,岳芳英的笑容凝固了,她清楚地看到孙小华的手被丈夫紧紧地攥住,不禁后退了半步。
孙小华赶紧松开了高致远的手,红着脸说道:“芳英,你别误会!他……”
高致远却一把将她的手又拉了回去,坦然道:“老岳,建国,我和小华现在已经是合法夫妻了。”
岳芳英只觉眼前一黑,浑身僵直,一种莫名的东西鲠在喉头,内心不堪重创,一下晕倒在地。高建国连忙扑了上去。
岳芳英醒转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一睁眼,就看到满眼的白色,才明白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醒来,昨晚那些事情又纷至沓来,涌上心头,让她的情绪降到冰点,出发前的美好憧憬统统幻灭了。
恰好孙小华带了小米粥过来,岳芳英立马闭上眼,转身朝向了另一边。孙小华知道尴尬,放下东西就走了。
望着孙小华离开的背影在微微颤抖,高建国知道她哭了,他回过头对着母亲的后脑勺小心地说道:“妈,您心里要是不舒服,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吧,这个结果我们都有些难以接受,但是十多年确实是一个很长的时间,不能怪我爸,都是我不好。”
岳芳英默默擦干眼泪,翻身坐了起来,面容坚毅地对儿子说:“建国,我没事了,你去办出院手续吧,我不想住在医院。北京已经没有我们的家了,咱们住酒店,别让你爸为难。”
高建国看出母亲已经下了决心,赶紧跟医生商量了一下,办好了手续,母子俩一同离开了医院。
刚刚出医院没几步,迎面就碰上了提着一袋水果的高致远。双方只有几米的距离时,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仅是一夜之间,夫妻俩再一次面对面,岳芳英的心情却跌到了谷底。
高致远的面色缓和了不少,他主动走到岳芳英面前,坦然地问道:“身体好些了吗?”岳芳英没开口,倔强地扭过头去。
高致远的手温柔地抚在她的肩上,轻声说:“你恨我,我可以理解,只是不要怪小华,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听到丈夫替孙小华说话,岳芳英只感到剜心的疼痛,她明白自己和丈夫之间无论如何是无法挽回了。她昂起头,强忍心痛,对着儿子坚强地说:“建国,我们走。”
高建国满怀深意地看了父亲一眼,转身扶着母亲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