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静
第二日的朝会上,宣帝果不食言,当众宣布沈家无罪,至于军饷,让玄衣卫会同京兆府去追查。
除此之外,刚刚任代大理寺卿没一个月的沈屹,调任翰林院大学士,从二品,比状元张灏的品阶还高。
其实正常来说,科举前三甲皆会入翰林清贵之地,负责在天子身边听事撰写章奏,若合帝王心意,将来入内阁拜首辅,这便是所谓是清流正途。
沈屹的路较旁人拐了个小弯儿,但到底,还是回到了这条正途之上。
不过由此也足见宣帝惜才,重用是必然的了。
下了朝,沈屹好容易才从朝臣们的恭贺声中里脱身,沈家洗去冤屈,和他相交再无风险,不过沈屹没有心情应付,一路赶回家门口,只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着,他眼前一亮,翻身下马进门,柯钺迎上来禀报——湛明到了!
谢黛宁正陪湛明在花厅里喝茶,老远就听见她脆生生的笑声。
沈屹快步进屋,一眼见湛明也笑呵呵的,他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笑容熟悉而温厚,只多了些风尘仆仆的憔悴,显然是日夜兼程赶路的缘故,算起来,距送去书信刚好七日!
见沈屹进来,他赶忙站起来,上下打量几眼,沈屹如今更显沉稳,从二品暗紫色官服威严而冷肃,这么沉重老成的颜色,也亏得他能压住,而且他升迁之快就是在路上日夜兼程,也听到了不少传闻。
“沈大人!”湛明恭敬的拱手施礼。
他这般招呼,沈屹不禁一愣,一把把人捞住,到底没让他真的低头弯腰,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话,谢黛宁已经跳起来,从背后拍了湛明一掌,笑道:“湛师兄,你又故意!刚才吓我不够,还要来吓唬师兄不成?”
湛明这才直起身嘿嘿一乐,“我这心里有喜事,忍不住嘴上也露了出来,想着跟师兄玩笑一句嘛!”
沈屹无奈道:“你也先别急着开心,还不知崔家那边如何呢!”
湛明忙道:“那师兄赶紧带我去侯府吧,我把心意剖白给阿瑗,她一定会答应的!”他看向谢黛宁,又追问道,“刚才你还没说呢,天天和阿瑗在一起,你一定知道她心意对不对?”
谢黛宁略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才道:“湛师兄你莫急,我这几日都进不去侯府,也不知道阿瑗的想法,只是贸贸然的过去肯定不好,刚才说到师兄说动了阿瑗的堂兄崔景,他今日便会先劝说承恩侯,晚上就会有消息递过来。”她转脸看向沈屹,“对了师兄,崔景入大理寺之事如何了?”
“放心,定下了,皇上当众下的旨意。”看湛明急的搓手握拳,一口水也喝不下的样子,沈屹微微一叹,对他说:“你先坐下,我先把朝局之事剖析给你听,这事儿不止关乎阿瑗心意,说服承恩侯才是要紧。”
沈屹和湛明说话的时候,崔家的几房人也齐聚在正屋里,个个面露喜色。
承恩侯笑道:“今日朝会论起寻回军饷一事时,有朝臣说虽是偶然,但若非咱家景哥儿,也不会这般巧合。而且地面塌陷,不少佃户上来围观,人多眼杂,是景哥儿带人维持场面,一面报到了京兆府,一面亲自在那守着,劝走好几波百姓,到底没叫那些东西少了一分一毫。”
崔景得意道:“大伯父您还没说,皇上赐我官职时说的话,他说我处事果决,心思缜密,实属难得。”
“说来还得谢谢沈大人,是他开口说你的才干可为朝廷所用,若非如此,赏些金银财宝也就是了,哪里能有这正经官职做?景哥儿你可得珍惜,咱们不比科举出身,更得勤勉些才是!”
”是,侄儿记下了!”
二房范氏笑道:“这沈大人,是咱家阿瑗的好友谢姑娘的夫君吧?看来还是亏了阿瑗,有这样的闺中密友,人家才肯在这关口为咱们说话,否则便是大伯说的,搬回家一堆金银财宝,也是寻常了。”
听到这里,崔景插嘴道:“大伯,母亲,你们说的都对!我日后必定要好好办差,为咱们崔家出力!只是能不能别把阿瑗送去宫里了?”
这话一出口,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承恩侯拿起茶盏,用碗盖不停的拨着漂浮的叶片,一句话也没说,他旁边刘氏眼圈已红了,感激的看着崔景,“景哥儿,你这般惦念着阿瑗,大伯母这心里……”泪水滑落,她忙拿起帕子轻拭。
承恩侯见状有些不悦,冲她冷声斥道:“景哥儿有了出息,全家高兴还来不及,你又哭!再说这是两码事儿!崔邡年纪尚小,怎可只靠景哥支撑门庭?”他转向崔景,“你也别怨伯父说话难听,大理寺少卿到底是从五品,在丢块石头砸死一地官儿的京城不算什么,而且一辈子在一个衙门打转的,也不少见,仕途前景都是未知数!但阿瑗入宫就不同了,若得子,咱家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将来你升迁也有个助力不是?”
刘氏不敢置信的看看承恩侯,猛然站起身指着他骂道:“助力?助力?就连景哥儿这个堂哥都晓得为阿瑗考虑,你呢?你就知道这两个字!说来说去,你就是铁了心把阿瑗送进去对不对?什么支撑崔家门庭,我看你是舍不下自己的荣华富贵!”
承恩侯让她骂得脸色大变,“啪”地一声把茶碗摔在桌子上,热水四溅。
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范氏赶紧劝道:“嫂子别急,这事儿再商量就是,景哥儿也是,一次大理寺衙门都去过,就以为自己能耐了,就算是担心你堂妹,也不该这般和你大伯说话!”
屋内吵吵嚷嚷的,所有人都没注意门外,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那半晌不动,正是崔瑗,这些话她都听见了,父亲的暴怒,母亲的哀泣,堂兄的焦急,叔父母两头的劝慰……
只是这一切都好似和她没有关系一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转身离开。
丫鬟筠儿赶忙跟上去,担忧的问道:“姑娘不进去了吗?”
“不了,本想给堂哥道贺,谁知又为了我的事情吵起来了,这会儿我进去,也是徒增难堪罢了。”她说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事情,眼神淡漠的瞥过院子里一团花团锦簇,脚步不停的朝外走去。
筠儿赶忙跟上,又问:“姑娘这是要出府?可是要去找谢姑娘玩儿?”因为崔景得了官,侯府里喜气洋洋,晚上还要宴请,崔瑗也被放了出来。
崔瑗摇摇头,数日前刘氏告诉她,谢黛宁来找过自己,说会让湛师兄来提亲,看刘氏的样子,心里已经是愿意了的,母亲说只要等上十日就行,她一定想办法说服承恩侯。
可看今日情景,劝服父亲?这怎么可能,更何况她自己也不愿为了逃避入宫,就拿湛明来当挡箭牌。
“出去逛逛吧,不去阿宁那里。”崔瑗吩咐道,她不想和谢黛宁讨论此事,她知道她一定会劝自己,让她放下司马浚,但是崔瑗却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也不想利用别人。
筠儿应声快跑了几步,去吩咐门房备马车,崔瑗自己却不紧不慢的走着。
虽说出门,崔瑗也不知该去哪里,珠玉华服,胭脂粉黛,她都拥有了,但是——自己也不过是拿来交换荣华富贵的物品,拥有再多又如何?只能一生困囿于后宅,再没有任何事情和东西,能给她真正的快乐,过了十几年这样的人生,她早已厌烦了。
她唯一拥有的是对司马浚的爱,那个小公子,他装成土匪劫走了她……如果是真的,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