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由此及彼,谢黛宁不知道,萧妍走到这一步,她是怎么想的,是被谁推着,其中是否也有自己的一份。
“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仅仅是困囿在内宅的女子吗?当初萧妍是错了,在湖州时我和她针锋相对,也算是报了仇,可是这些日子,我愈发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随心所欲左右她人命运,我在想,是否一个人一步踏错就该永劫不复……尤其是身为女子,命运不是自己能掌握的,上次的事情若说年少无知,这次她被萧家和惠王所用,真的是自愿吗?她不知道这般牺牲很难有个好下场吗?她的母亲也不知道吗?我想当面问问她,若她是身不由己,我……”
“阿宁,你不必解释了。”沈屹毫不犹豫,“我明白了,你是想若她身不由己,便助她一次,想办法将她送出京城,这自然没问题。”
谢黛宁没料到他这般干脆,“师兄不会觉得我太妇人之仁吧?这样做我们是有风险的,我本当万事以你为先,可是……”
沈屹伸出手指止住了她,凝视着她说了两个字:“我懂。”
谢黛宁最先打动他的时刻,就是在书院的林子里,她说希望世间所有人都得到公平,那时他的心被复仇填满,又觉得前途渺茫无望,公平二字何等贵重?而她说,是人就该有公平,不该论贵贱,论男女。
还有那次去吞虎村,遇到四娘后她让他记着那姑娘的眼泪,她眼中的悲悯,便是沈屹沦陷的缘由,越是了解越是珍重,也愈发明白为何旁人想向她靠近,这种至诚至善并非人人能有,他甘愿为此倾尽所有去守护。
但他做的并不好,也不够,她嫁自己为妻,看见至交好友步入那样的婚姻,她努力打理家事,顾忌外界对沈屹的评议而小心翼翼,尽管他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和保护,但身为女子的命运脉络更加清晰在眼前展现,那些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让人窒息,也让沈屹明白自己曾经的很多想法,是有些幼稚的,如果没有绝对的权利,他能为她改变的,其实并不多。
现在谢黛宁想为世间女子伸冤,甚至替萧妍那个害过她的人着想,也许旁人看是傻吧,可沈屹却惟愿她能一直如此,哪怕有些代价是无可避免的……
不过谢黛宁还没来得及安排和萧妍相见,第二日一早,崔瑗就送了封帖子过来,她做了司马澈的侧妃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和谢黛宁通信。
拿到帖子谢黛宁立即吩咐备车去惠王府,因为之前的事情,她心里有了疙瘩,不是不想见崔瑗,可是怕她过得不好,自己又做不了什么,见面心里反而更生难过,崔瑗那边这段日子也像是故意,沉寂无声。
到了惠王府,谢黛宁被带去了后院的一处花厅,崔瑗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换上了妇人的装束,虽然衣着华丽,珠翠满身,但整个人瘦了一圈,谢黛宁一眼就看出她眉间有一缕淡淡的轻愁,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倒是崔瑗,看谢黛宁竟然是穿着玄衣卫的衣服来的,眼前一亮,十分欣喜的样子。
两个姑娘这一瞬功夫心思百转,眼眶一下都红了,上前几步握住对方的手,也未开口说话,心里的郁结之气就都去了。
拉着手哭了一阵儿,又互相问了近况,崔瑗才道:“王府里的梅树开了几枝,我带你去看看罢。”这会儿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身边下人守着无妨,但是体己话还是避开的好。
她说着挥手屏退了下人,独自带着谢黛宁往园子里去,到了地方,只见一片梅林正在盛开,煞是好看。
见周遭再无人影,崔瑗方开口,把自己当初决定嫁给司马澈的原因和盘托出。
“……那段日子我想了很久,若是做皇上的后妃,将来惠王登基,一个小小太妃是绝对保不住小六的,眼看着他日益得势,姑姑也说皇上心里动摇,日后如何真的说不准。若真如他所愿了,我嫁给他只要得了恩宠,当是能为小六说上两句话的。但我若之前就告诉你,你必是要拼命阻拦的,所以……”
“竟然……就为了这种缘由就嫁了?”谢黛宁喃喃道,崔瑗的脸上有一丝迷蒙之气,说起司马浚,她的语气柔婉,而谈到自己的婚事,却仿佛一个斤斤计较的商人,只考虑以后的利益。
她不知道该骂崔瑗傻还是痴,明知不对,明知会被阻拦,却默默决定了这样大的事情。
“阿瑗,你太傻了,拿自己一生的幸福交换,就为了小六的安危……你以为恩宠是那么好得的?司马澈不是傻子,你的真心假意他会不知道吗?”
“我想到了的,所以这只是一方面。”崔瑗垂下眼眸,缓缓道,“另一方面,储位之争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太子殿下那边也不会任由事态发展,但这么多年的打压,他到底处处掣肘,行事不便……”
谢黛宁这次是真的震惊了,她压低了声音:“所以你也为太子做事,莫非是想留一招后手?”
崔瑗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有何不可吗?我的父亲一心只想用我做筹码,可他又有什么智谋?无非是拿家中女子白白葬送罢了!太子已答应了我,我传递一些消息便可,不会令我去做出格危险的事情,日后他若顺利登基,凭着这情分必会保我崔氏满门。而他若不成事,我也有退路。阿宁,你了解太子殿下为人,虽然我嫁了司马澈,但是与其信他不如信太子!阿宁你呢?你可有想过支持太子还是惠王?”
谢黛宁愣住了,舅舅一直跟她说阮家只忠于宣帝,别人他一概不会有任何偏向,也令她不能随意在这种事情里站队,这就是沈屹为官之后,和阮清辉走动不多的缘故,表面上看,他们一个是文臣,一个算武将,各有立场,各有原则,并未结成联盟。
可是实际上呢,她和沈屹早早就得罪了司马澈,就算没得罪他,以他的人品为人,她也绝不愿奉他为君,所以她也并没有选择。
谢黛宁想了许久,她不想欺瞒崔瑗,于是叹息道:“我心里确是偏向太子殿下,若是惠王登基,我和师兄日后肯定得不了好。可是你知道,我舅舅他只忠于皇上一人,储位之争涉及的是家族,我不能将阮家拖下水,但阿瑗,你对我而言是至交也是亲人,我也不能不管你,让你独自以身涉险,你的事情我会倾尽全力去帮,但是原谅我不能参与储位之争。”
崔瑗有些失望,但是很快又想明白了,她自己也是瞒着家里,生怕带累了亲人,她执起谢黛宁的手,像小时候一样勾起小指,笑道:“好吧,那就说定了,以后你我行事只为彼此,不为权势利益,你看这样可好?”
谢黛宁笑着和她对上拇指许诺道:“好!”
两人聊了几句,崔瑗又道,“阿宁,我为太子做事小六也知道了,他本来是不答应的,但是一来木已成舟,二来太子殿下都应了,他应是已被劝服了,只是他告诉我,你对他好像有些误会之处,怕是因为我的缘故,咱们三个一起长大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今日你我既然说开了,你也原谅他吧,真的不怪他的!”
谢黛宁没有说话,崔瑗知道她有时性子执拗,事情说明之后,总得给她时间自己去想想才行,因此也不逼迫她,转而又道:“对了,还有外间关于沈师兄的流言,连我在惠王后宅都听说了,你和沈师兄怎么不做些什么吗?”
谢黛宁微微蹙眉,又是这个流言,舆论造势到这个地步,看来惠王的人不逼迫沈屹就范是不会罢休的。
她于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崔瑗略微惊诧,心道阿宁成婚比自己久,怎么却愈发天真起来?沈师兄竟也同意这样做,而她自己——心境和做姑娘时简直天壤之别,只是她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便缓缓道:“你说的倒也是,成婚之后,我也明白了许多女子的不易之处,只是这终究牵涉朝堂争斗,是你死我活不能有一丝心软的事情,我怕你直接去问,被她诓骗了怎么办?所以得试出她的真实想法才行!”
“你有什么好法子?”
听谢黛宁这么问,崔瑗展颜一笑,道:“那这件事,还是我来办最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