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是大族,经年累月,很多事可谓积弊已久。
就拿料库来说,每年报二十匹布的损耗,一匹布约一两左右银子,算作损耗便是二十多两,看似不多。
王家的理好了单子,阮清忆亲自去看了,坏掉的布匹如数存在架子上,颜色花样沉旧,边角处有虫蚁啃咬的痕迹,一看便不是当年的料子,多半都是留着过眼用的。
再细查下去,便发现当年买的新料子,只一小半被王家的卖掉换了钱,其余的压根没到她手里。
有上头克扣,有以次充好,库管其实贪的最少,也就是两的数。
摸清整件事情,阮清忆长叹一声,一年二十两,谢家内外十来个库,存粮食的,存炭火的,加起来少说二百两的漏洞,更何况油水大的还不止。
若要整治非得伤筋动骨不可。
谢暄在书院忙着省银子建宅舍,就为了多收几个贫家子弟入学,两的花销,足够一个学子一年笔墨的开销,也足够一户普通百姓一年吃用。
若能把这些钱财,用到书院该多好?
但自己在谢家连脚跟都没立稳,整治还是不整治?她有些为难。
谢黛宁看出阮清忆的心思,撒着娇道:“娘亲,别管那些事情了好不好?这些仆人在家里多少年了,就算平时斗的乌眼鸡一样,细说起来都是亲戚,咱们反而是新来的,要是动了她们的银子,一定联合起来跟您作对。”
阮清忆闻言失笑,揉了揉她额发,笑道:“你才几岁,怎就晓得这些了?这话是谁说给你的?”
谢黛宁低下头偷偷咬唇,不是谁告诉她的,是她一点点想起来了。
记忆像书页在眼前一点点打开,就像拂去灰尘,知道的都已经发生,谢黛宁现在是和记忆里的人对话,劝说不要这样做,可是事情的走向却不能改变分毫。
那天一想起高家的,她就带了归夏躲在池塘的树荫处等,高家的常带谢婉宁出来玩儿,就在旁边高台的亭子里。
二房的仆妇闲聊,围绕着料库的事儿,做下人的还能不清楚这弯弯绕绕,听说阮清忆换了人管,高家的笑道:“这下可知我说的不错罢?大夫人也忒憨了,换人能有什么用,回头还不是照旧如此?要说府里的事儿呀,老夫人都晓得!不过是不好管,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一个丫鬟笑道:“还是老话说的好,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呢。”
众人都笑,谢婉宁也才五岁,听了这话忽然道:“你们偷家里钱,我告诉母亲去!”
高家一把抱住她笑道:“哎唷我的小姐嗳,这哪是偷呀?您平日让婢子去买个糖啊果儿啊的香嘴,不也给点额外赏钱?这和赏钱是一个道理罢了。”
谢婉宁似乎觉得不对,却不知如何反驳。
高家的忽然正了正神色,转头对谢婉宁身边的小丫头教训道:“咱们姑娘日后是要做掌家夫人的,太计较这些小钱,难免失了尊重体面,不计较又会被人骗了,所以这些事儿,你们得替她长点眼,该训的话该罚的人你们得担起责任,不能让姑娘没脸,记住了?”
几个小丫鬟齐声应是。
“这么说来,大夫人自己敲打下人,不是上策?”
“那是自然,哪有自己冲在前头的?对错都得自己担着?”高家的不屑道,“这就是出身不同,咱们太太身边什么时候没个使唤人?她呢?府里真心待她的尚且没有,还想整治风气,做梦呢!”
谢黛宁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她们说的都对。
可是当她站出来斥骂她们时,她们却像没看见一般,绕过她走了。
她又去谢老夫人那里告状,事情的走向却依然不变——谢老夫人看着她点点头,却没有任何处罚,因为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当年的谢黛宁只是个孩子,她听见了一切却只是默默忍下,不敢给阮清忆添麻烦。
谢黛宁终于明白,在记忆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心意,思念,爱都告诉阮清忆,还有她在乎又忘记的人。
她摇晃着阮清忆手臂,劝道:“没人跟我说这些,但是随便逛逛就能听见府里下人这么说,说您没立稳脚跟,讨不了好处。母亲,她们人多势众你没办法的!别整治家风了,也别管家了好不好?”
阮清忆安慰的拍拍谢黛宁小脸,才五岁的孩子,眼神里就有了忧虑。
“阿宁,人做事情,是因为那是对的,是应该做的,绝不能因为害怕,心力不足,或者旁人的看法裹足不前。娘亲知道自己还没立稳脚跟,但是我想帮你父亲,我想省出些银子帮书院的学子,这是对的事情,不能一味等下去!我会一步步来,这次只管料库,等腾出手我再去管别的地方,慢慢的总会做成事的。”
谢黛宁把头埋入母亲怀里,许久才闷声道:“那我帮母亲,您做什么我都帮你。”
很快,阮清忆清理了一堆积弊,然而没等她做的更多,阴差阳错请的赵大夫来了,查出了她有孕的事情。
未满三月,阮清忆没有告知众人,还嘱咐谢黛宁和归夏也不要声张。
天气渐冷,谢黛宁知道……那个日子近了!离阮清忆落水……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