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听才知道,二月初十将要在长安城郊雁鸣湖的湖心岛掷金阁搭设论剑台,举行长安论剑。
论剑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大江南北有各种花里胡哨的论剑会,多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为争一口气打着玩儿,得头筹者在滔滔江湖里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一时的名气转瞬即逝。
毕竟数量多了,准入门槛低了,大鱼小虾一起涌进去,头筹也就不值钱了。
武林里稍微有点名气和认可度的论剑就是十年一度的试剑大会,最早由四君子和四大世家坐镇,考察江湖新秀的剑术,选拔一批年轻有为的新人进罡气盟历练,不断为正道同盟灌输新鲜血液,算是带点官方性质,含金量更高,十年公布一次的试剑榜能让每一代江湖新人热血澎湃,能上一次榜就能吹好几年的牛皮。
不过因为太官方,很多半路出家、无门无派自己瞎琢磨剑法的江湖散侠就不容易挤上榜,比不上那些有“家学渊源”的“侠二代”,再加上自由自在惯了也不愿进什么组织鞍前马后地跑,久而久之就自动退出,多持旁观态度,来此盛会瞧热闹,观摩同辈剑法罢了。
长安论剑不一样,很稀奇,横空出世,短时间就能招来乌泱泱这么一大帮江湖人,已经能称得上是“武林盛会”了。非官方,不设槛,赤手空拳或十八般兵器都随便,潘安再世或者歪瓜裂枣丑八怪也都不设限,明晃晃打出一个“英雄美人”的旗号,论剑前三甲皆可抱得美人归,得头筹者可根据其功夫得个“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刀”、“天下第一拳”乃至于“天下第一流星锤”之类的称号,还可得“武林第一美人”——三个美人里最漂亮的那个。
众好汉起初还不屑一顾,你说是第一美人,就是第一美人?真那么漂亮,怎么从没听说过呢?怎么不自己留着享受呢?
直到三幅美人像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传遍。
两个真的特漂亮,不同味道的美,一个只有轮廓暂时保密,给人遐想无边。
英雄豪杰们的哈喇子终于流出来,热血冲上头顶,一窝蜂来论剑了。其中还有些本来气势汹汹打算南下会盟去群殴白云宗妖人的,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就往回跑,声名和美色可比那虚无缥缈的正义感待人亲多了,谁傻谁错过,于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光棍们齐聚长安,想赌一把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
时至今日,长安城就出现了如此盛况,令人瞠目结舌,啧啧称道。
楚中天举着美人像瞧了半天,神色有些微妙,缓缓转头看向薛靖七,两人心照不宣一对眼,同时没了笑意。
“小七,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不用猜,这个轮廓,一看就是子清。”她神色肃然,双眉微蹙,眼角却带着一丝冷淡的笑意,不疾不徐将美人像卷起来,“如我所料,诱饵抛出,等着钓大鱼了。却不知,他们的图谋,是否和我想的一样。”
“图谋什么?”楚中天提心吊胆起来,有些担心地望着她。
薛靖七没说话,执起画卷轻轻敲了下他脑门,日光之下,指间有什么寒光一闪而过,刺得他微微眯了下眼。
“走了,先去找地方歇脚,再观察一下这个长安论剑,究竟有什么猫腻。”
两人牵马卷进人潮,半日的光景把长安城里所有大小酒家问了个遍,竟是一件空房都腾不出了,连柴房都被挤满了,掌柜的笑得满脸都是菊花纹,提议可以便宜点收钱在院子里打个地铺。
薛靖七:“……”
楚中天:“……”
不是,花钱打地铺图什么?图一床被子和三两豪杰赏月夜聊么……就离谱!
“去城郊看看,再不行,就睡屋顶,”薛靖七越想越觉得好笑,“露天打地铺还得交钱呐,屋顶总不会也有讨债的吧?”
“据我观察,掌柜的和店伙计应该不会轻功,就算讨债也追不上咱。”楚中天傻兮兮笑了句,鼻尖忽然一动,狗似的开始狂嗅,眼睛陡然亮起来。
“好香,好浓烈的酒香!”他讨好地看着薛靖七,没继续说下去。
她看明白他这傻狗在摇尾巴了,默了一瞬,叹口气,这小子灰头土脸难过快一个月了,难得对什么东西产生了渴望,就顺着他吧。
“喝酒去!”她笑吟吟一把揽过他肩膀,两人闻着味儿来到了长安最大的酒肆,在门前栓了马,掀开布帘进去,冲天的酒香和震耳欲聋的吵嚷声扑面而来,挤过人群,在偏僻角落里勉强觅到个坐的地方,将行囊解下放置一旁,对伙计招手。
伙计动作麻利地钻过来放置酒碗,热情介绍各种招牌。
“喝最有名的。”薛靖七摸出块碎银丢给伙计,扭头冲楚中天笑,“我请。你喝到尽兴为止。接下来恐怕又得忙活,没闲情来这品酒了。”
伙计爽快地上酒去了。
楚中天哑然失笑,叹了声,“这哪儿好意思。”
“你我之间客气个什么劲儿,你小子怎么越发见外了。”薛靖七“啧”了一声,也不知道这混小子是怎么转了性,以前的贼心烂肺都不知道被谁吃了,突然变得特别有分寸,甚至有点过头,拘谨得好像她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实在是……
她转念想了想,隐约想通什么关窍,无可奈何地瞅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狗头,郑重其事道:“别胡思乱想了,男女之情又不是这世间唯一值得珍重的感情。咱们一起长大,相依为命,共经风雨,比亲人更亲,比朋友更够义气,已经是无法割舍的存在,我又怎么会冷落你。虽然你可能把我当做易剑臣的女人,理智上觉得要避嫌,又怕我会就此疏远你,感情逐渐淡掉,而心生难过,但是……”
伙计上酒,她接过酒坛,垂眼给他倒了碗酒,给自己也满上,顿了顿,端起酒来冲他粲然一笑,“我永远是小天的小七,至死都不会变,所以你别怕。”
楚中天怔怔地看着她,心头像是浇了烈酒般发烫,双眼已经红了。
“干了这碗酒,以后不准闹别扭了,听见没?”薛靖七自顾自将酒碗在他的碗沿轻轻一磕,仰首一饮而尽,将空碗底翻给他瞧,而后痞气十足撑着脑袋笑。
他蓦地低下头,捏着酒碗的手指有点轻颤,端起来咕咚咕咚也将酒饮尽,将泪花强忍回去,咧起嘴冲她憨笑,像是又回到了年少时没心没肺的肆意岁月。
就在这时,惊堂木“啪”的一响,沸反盈天的酒肆渐渐安静下来,两人疑惑不解地循声望去,越过攒动的人头,竟然看见一个瘦小的老人站在最前面摆出说书的架势,好家伙,来吃个酒,还能赶上说故事的,不禁饶有兴味地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