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暖虽难堪,倒也不大避讳。又想起牢里的容与,自坐到一边怏怏不乐起来。
感月察觉了,屏退了左右才道:“你别急,舅舅手眼通天,不会有事的。”
“都十几天了,也不知断得怎么样,一点消息都没有。”她的眼睛失了光,黯淡寂寥的一片,“我想到皇城外面去打听打听。”
感月吃了一惊,“不行,你忘了天后下过的令了么?再说你去了也未必有用,上次你们在皇城里打官司,我们一群人还不是看着城墙干着急么!和谁打听?
城门上的禁军脸拉得那么长,一见靠近就粗声粗气地喝退。你好歹沉住气,有大舅舅和独孤家的人,他们会想法子的。”
她抽了帕子捂住脸,语带哽咽,“你不知道,我心里油煎火燎,怕他吃亏,怕有人借机报复。万一动刑怎么办?他那样骄傲的人,我想起他受委屈我就难过。”
正说着,听见楼下有男人的声音传上来,细辨了辩是容冶舅舅。她慌忙站起来,嘴里说,“想是有消息了。”一头飞快奔下楼去。
容冶见布暖从上面跑下来,他觉得有些难开口,含糊道:“还好,倒也没有多大波折。”
这模棱两可的话听得人腿发虚,她心头焦灼,急道:“到底怎么说,舅舅?”
布夫人脸上是空洞的神情,“早晚是要知道的,大哥哥就别瞒了。”
容冶点点头,“正经审是三天前,先头十来天就只关押着,大理寺要腾空搜集证据。其实并不十分复杂,上年长孙无忌谋反案是许敬宗办的,里头像是有不
明白的地方。那厮急于向天后献媚,未得敕令便带人上黔州扑杀长孙。本来没六郎什么事,坏就坏在他拨了半个折冲府的兵力随行。如今陛下龙体一日不如一日,临要走的人,愈加思亲念旧。许敬宗原是得了天后暗里授意的,现在陛下要查,天后碍于陛下的面子少不得严办,所以六郎势必牵扯进去。天后粉饰太平,就得惩戒几个人来给自己找台阶下。今早含元殿里亲审了,贬谪一批,流放一批。我打听到了,容与也在流放的名单内。徒两千里,发配岭南。旁的没什么,就是押送途中枷钱传递,不得开启,这上面要吃些苦头。”
布暖松了口气,他说过唯求发配,这算是称了他的意么?口鼻里充斥着涕泪的酸楚,她惶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流放岭南,她是不是应该千里追随他?可是他说让她等,这十几天的时间,她等得心都荒芜了,接下去又得要多久?她对这种不确定的状态有种天然的恐惧,像一道万丈的墙,隔开他和她的天宇。
“眼下北衙和屯营都由司马大将军接管了,大将军
到底是恩师,差人给我递了话,这两处军机不会落到旁人手里。听这话头子,将来还要官复原职的。”容冶反剪着手仰脖子一叹,“我也不知道六郎是个什么打算,等后儿感月大婚过了我就要会冀州去,没有眉目,委实放心不下。”
布夫人看了眼布暖,过去拍拍她的手道:“你别记挂,要是不放心,我打发人连路跟着。”
布暖还未及开口,大门上的小厮站在滴水下通传,说有位北衙的司戈带了郎主的口信,要面见府里小娘子。她牵着裙角迎出去,“请司戈到客堂里说话。”
那司戈是个三十上下的莽汉,苍黑的脸膛,虎背熊腰。迈进门槛深深一揖,“标下彭杕,请都督娘子安。”
布暖没想到他这么称呼她,怔了怔方道:“司戈客气,请上座。”
彭杕婉拒了,只道:“大都督命标下给娘子传话,标下说完了就走。”
布暖牵挂着容与,也的确无暇他顾,忙问:“大都督托你带了什么话?他如今人在哪里?”
彭杕躬身道:“大都督中晌已经上路了,没叫通知娘子,说不让娘子去送行。快则两日慢则五日,必定回来接娘子,请娘子少安毋躁。”
她俨然吃了剂定心丸,长出一口气道:“多谢司戈,总算让我放了心。那大都督可说怎么脱身么?这一路要上枷,又有护兵押送…”
彭杕笑道,“娘子不必担心,大都督早有安排。高念贤高将军已然在北秦岭上恭候,只等大都督出长安便劫囚。秦岭多悬崖峭壁,那些护军好处置得很。往底下一抛,神不知鬼不觉。等岭南接不到人再上奏朝廷,那时已然过了两个月了,娘子和大都督大可以远走高飞。”
他们军中摔打出来的,说起人命很不当一回事。无奈她是女人,男人的手段她也没法干涉。他们自有他们的考量,很多时候命悬一线顾不得太多。好歹她也有了底,或者等感月和蓝笙大婚结束,他就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