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一接到书信,召集幕府众将。韩信道:“如今广野君已说下齐国,汉齐两国缔盟。我军暂且罢兵,再作计议。”
蒯彻道:“将军受诏击齐在先,但是汉王却又派遣使者出使齐国。虽然如此,但是将军并未得到撤兵的诏书。为何要停止进军?腐儒郦生,无非是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说下齐国城池七十余座。将军统御数万之众,历经一年方才攻下赵地城池五十余座。大将军经年征战,在血海拼杀而来的战功,难道不还不如一介儒生么!”
韩信沉吟了一阵,说道:“先生所言甚是”
少顷,韩信下定决心,说道:“齐人狡诈多变,如今的齐国领土,是田氏叔侄从项氏手中掠夺而来,并未是分封所得。田广并无治国之才,全靠在战争之中左右摇摆。汉王盛时,田齐助兵,虚张声势;彭城败时,又背弃汉国,与楚国和约。如此反复无常,见风使舵的小人,岂能为一国之君?”
嬴栎听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立刻劝阻道:“大将军,广野君尚在齐国境内。此人受王诏而去说下齐国,与汉国缔盟休战
,是为两国外交之举。将军此时再攻齐国,郦生岂有活命之理?”
韩信笑道:“齐国受郦生蛊惑,撤去边境守备,此举已有亡国之象。只要我军一鼓作气进入齐地。齐王必然授首。”
他看着嬴栎道:“至于郦食其是生是死,已与大局无关。”
蒯彻称赞道:“将军明断,若是只牺牲广野君一人而能够平定齐地,于汉国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到时,天下之势,就会顺应将军而变了。”
韩信拿出兵符,下令道:“郦生说齐一事,务必隐瞒。今夜子时全军渡过平原津,进攻齐国。”
嬴栎见军令已下,只好接受。走出辕门的时候。广武君李左车却叫住嬴栎,和他交谈起来。
李左车是有名望的长者,嬴栎施礼道:“先生有何事相谈?”
广武君道:“子正,可还是在烦恼大将军击齐之事?”
嬴栎见四下无人,点点头。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并不赞同大将军此举。如今齐国是汉国的盟友,大将军率军突袭,行背约之事。日后天下诸侯如何看到我军?”
广武君道:“子正,大将军此举,也是为长远之计所着想。”
嬴栎不解,李左车道:“方才幕府之中,大将军已经明言,田齐反复,不足以为盟。于此事,可是有前车之鉴。”
嬴栎道:“在下知晓。汉王兵败彭城之时,原先从汉击楚的田齐立刻收兵回国,与楚军讲和,背弃了汉王。”
李左车道:“然也。那么此时,难道子正也认为齐国会真心降汉?”
嬴栎沉默无言,李左车道:“齐王叔侄与汉国立约之举,不过是在楚汉两国之间做出最能符合齐国利益的选择罢了。要知当年田荣等人反楚被害之时,田氏宗族早已与楚国结下血海深仇。但是随后却可以为了自保,出卖汉王,与楚国联合。试想倘若日后汉王失势,齐国必然会再次投靠楚国,背叛汉国。换做是我,与其和齐国立下虚无的和约,不如此夜一举渡河,将齐国平定。”
嬴栎道:“那么,若是为平定齐国,则一定要牺牲广野君性命不成?”
李左车诧异地看着嬴栎,问道:“足下为故秦都尉,当年峣关之战时。足下与关内侯嬴显增援关隘,那守将朱全贪图钱财
,被郦食其说服,这才有了峣关失守,关内侯战死的惨事。为何到了今日,足下还要为那狂生担忧性命?”
嬴栎答不上来,他内心纠结万分。一方面,郦食其说下齐国之后,汉军对楚军的劣势将顷刻之间扭转;另一方面,郦食其是害死关内侯嬴显的间接凶手。在如此是非面前,嬴栎根本无法端正自己的心态。
李左车道:“子正,郦食其号为狂生。此人自负才学,巧言善辩恃才傲物。一心渴望于青史留名。相国出兵齐国,不也正好了却了他的心愿?”
嬴栎权衡再三,终于道:“也许大将军此举并非正确但是身为属下也只有依令而行了。”
李左车点点头,最后在嬴栎手掌上写下两字,嬴栎道:“死死间”
嬴栎睁大了眼睛,问道:“难道郦食其出使齐国,他本人早有预断!”
李左车转过神去,意味深长地说道:“郦生已有必死之心。此人数度为间,终不免惹祸上身。还望咸阳君能够早日攻下齐国,待到他日抚慰孤魂之心。”
嬴栎呆立在原地,内心之中,渐渐升起了波澜
汉四年十月。韩信在汉齐结盟的情况下,突然发兵急攻齐国。汉军夜渡黄河,先攻平原津,再破历下城。历下城中的齐国主力,被韩信指挥的数万兵马打得大败,齐国大将田解败北,被汉军阵斩。随后,汉军又马不停蹄,往齐国都城临淄而去。
齐国上下惊闻韩信率军杀奔临淄,君王大臣无不惊恐大乱。田广、田横君臣更是愤怒至极。他二人没想到韩信会不顾郦食其死活进攻齐国。田横在齐王的授令下,马上带着刀斧手杀入馆舍,捉拿郦食其。
这些齐兵此时是怒焰冲天,一群人冲到客室,正要捉拿郦食其。不想却看见郦生身穿素白大氅,头戴进贤冠,正与属下安静对弈。
郦生脸上不见一丝慌乱,眉目之间专注于弈盘之上,显得极其镇定。倒是他对面的下属,神色慌张,汗如浆出,连衣襟都早已湿透。
田横见之,心下更是愤怒。他提了长剑,一把将郦生从席上揪了下来。兵卒们见了,拔出乱刀,先将那躲在角落里的下属砍为肉泥,然后将馆舍里的从人杀个干干净净,最后将郦生五花大绑连拖带拽,带回了王宫。
郦生被押到王宫,广野君在路上饱受了齐兵一顿毒打,此时披头散发,浑身上下血涕交织。
他看到大殿上那口冒着热油的鼎镬,心中冷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