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吴春就走了。吴生独自在院中枯坐良久,望着手里的两封信,直到玉娘在她身旁坐下,也没有一句言语。
天终于黑了,真正激烈的大战才刚刚到来。
旬月后,吴生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天气已经转凉了,便是寻常时候,吴生也得穿上长衫。
连日来朝夕相处,尤其是被日夜照看,吴生与玉娘的关系已经愈发亲近,亲近得就像是一家人。不少时候,吴生都注意到,玉娘阿爷和阿娘凑在一起,望着自己小声交谈着甚么,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审视与欣赏的意味。尤其是这几日,吴生发觉玉娘在他面前总会时不时脸红,原本落落大方的小娘子,奇怪的愈发娇羞起来。
有事没事的时候,玉娘阿爷还会问起吴生的家世,并且不是随口问问的样子。玉娘阿娘好似更加疼爱吴生这个后生了,跟他说话的时候,眼中时时都有藏不住的笑意。
吴生虽然未经人事,但也不是小孩子,他不难猜测到种种迹象后隐藏着甚么。但吴生只能装作不知道,在玉娘有时候试探他的时候,他也千方百计回避。
大战面前,吴生志不在此。
这日,他和玉娘一起在庭院里帮着晒药。微风吹拂,几片干药草随风而起,飞到了玉娘头上。站在玉娘身旁的吴生,也没多想,动作轻柔的,一片一片帮她把干药草摘了下来。
熟不知,女儿头发最是不能轻易触碰,非她们发自心底认可的人,此举必然让她们极度反感,相反,内心亲近者有这个动作,却也容易收获到非凡的效果,威力不亚于对猫儿的“摸头杀”,能让它们瞬间丧失所有抵抗力。
眼前的玉娘,瞬间就脸红脖子根,杵在那里不能动了。
玉娘阿爷阿娘正掀帘准备进院,看到这一幕,默契的停住了动作,一起看向这分外暖心的一幕,脸上洋溢着会心的笑意。
然而这一幕并没有持续下去。
轰的一声巨响,乍然从城墙的方位传来,叫人猝不及防。
轰隆的巨响声接连响起。
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吴生手上动作僵了僵,向城墙的方向望去,初秋的阳光下,他目光里的柔情,渐渐被炙热坚定的杀伐之色取代。
玉娘阿爷阿娘一起进到院子里,“这是怎么了?”
“贼军攻城了!”吴生沉声道,话说完,他转身走进屋子里,片刻后,腰抱甲胄、手握横刀走了出来,望着院中照料了自己许久、对自己抱有莫大“期许”的一家人,缓慢而坚定的说道:“小生,要去守城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玉娘顿时以手掩嘴,泪水绝提。
投入战斗意味着甚么,若说先前的玉娘还没有多少概念,这些时日在吴生的讲述下,她已经有了基本认知。
对眼下这一战而言,那就是九死一生。
吴生要么不踏出这个院子,踏出去了,就极有可能是生离死别。
玉娘阿娘一把拉住他,这个朴实的妇人含泪道:“你伤势刚好,还没完全康复,这个时候怎能去守城?稍有不慎,伤口就会崩裂啊!”
玉娘阿爷也劝道:“灵武县有守军两千,不差你这一个,再说,你在定远城已经激战过,军中的命令,不是也让你回灵州么,这说明你不必再参战了。”
吴生缓缓摇头,掷地有声道:“身为大唐将士,为大唐守国门,是我此生职责,一刻也不能丢下,无关军中是否要求。”
玉娘阿娘见吴生态度坚决,知道事不可为,只得做最后努力,哭道:“难道你就不顾玉娘了吗?这孩子对你是甚么心思你难道不知?你这一去你让她怎么办?”
“阿娘”玉娘搀扶着妇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唯独一双蕴藏着千言万语的眸子,紧紧落在吴生身上。
望着玉娘泪水滂沱的脸,吴生心头如有针刺,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忍不住,答应他们留下来。他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郎,哪里能不知道玉娘的心意?他又何曾没有幻想过与玉娘的好事?
但是下一刻,吴生低头放下铠甲横刀,缓慢而坚定在三人面前伏地而拜。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起身时,他说。
抱起铠甲,吴生再也不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等一等!”哭成泪人儿的玉娘突然出声,快步跑过来,拦在吴生面前。
一把擦干了泪,玉娘努力露出一个笑脸,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没有甚么两样,但话一出口,还是无法抑制的颤抖着,“你要上战场,我不拦你,因为你是大唐的将士,理该保家卫国但城头战事已起,你这样子怎么去军营?妾身,请为郎君着甲!”
她虽然奋力想让自己表现得坚强一些,但话一说完,还是禁不住泪流满面。
吴生身子僵住,他没想到玉娘会说出这句话来。
下一刻,玉娘已经从他手里夺走战袍、甲胄。
战袍是她亲手缝补过的,上面有她一针一线,甲胄是她亲手清洗过的,一滴滴泪水落在上面。
吴生僵硬的站在那里,仍由玉娘为他换衣、着甲。
从始至终,他一个字也没说,也没去看她一眼。他怕他说出的话,会带上哭腔,他怕他看见她的脸,就会心软的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