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朵四脚并用,如狗一般从小案上爬过来,一只手搭上吴生的肩膀,轻轻抚过他的胸膛,在吴生耳边吐气如兰,声音轻的像是在呻吟,“能死在你手里,我也没有怨言了,左右是个没人疼的,活着也没甚么意思”
半日后。
骑队离开部落。
在他们背后,当地官吏已经在指挥部落的人,开始做迁徙的准备工作。
吴春望着一言不发的吴生,好奇的问:“你用了什么办法,让他们同意迁徙了?”
吴生只是望着前方,并不说话。
吴春嘿然道:“该不会是出卖了肉体吧?那你小子可真是艳福不浅。”
“艳福?”吴生想起帐篷里的情景,不由得苦涩一笑,“这娘们儿可是想杀我。”
“她想杀你?”吴春大为惊讶。
吴生叹息道:“在试图杀我之前,她开出的条件,是让我给她一个正七品的官。”“正七品?这娘们儿疯了吧!”吴春瞪大了眼,“部落迁徙后,酋长封官,这本是惯例,但我大唐地方州县,何时有过女官?即便是对回鹘人特殊相待,正九品倒是可以,说上天顶多从八品!”
说到这,吴春反应过来,看向吴生的眼神就有些怪异,“她在要求正七品之前,不会没有甚么好处给你吧?”
“部落财帛,尽数可以给我。”吴生回答。
吴春冷笑一声,“拿部落的钱财贿赂你,谋取个人前程,这娘们儿倒是真有心。”
转念一想,吴春又道:“不对啊,这小部落能有几个钱,就算她跟你有些旧情,也不至于这样狮子大张口吧?”
吴生喟然长叹,“再加上伍长想象中的东西,不就够了?”
“这娘们儿果然色诱你了。”吴春笑起来,摇头啧啧而叹,“照你以前所言,这娘们儿是个心底善良,单纯到愚笨的小丫头啊,如今怎么成了这番模样?”
吴生半响说不出话来,脑海里回忆起以前的画面,心口有些隐隐作痛,临了,只得叹道:“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人浮于事,适应了世道规则,便是随波逐流。大千世界,个人何其渺小,为了吃饱穿暖,为了心头的欲望,我们又能如何?初心,那是甚么?不能果腹不能御寒,不能带来尊严与虚荣,丢了也就丢了,有甚么打紧。”
吴春摇摇头,“你这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你自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在河西主持拆迁,也不知碰到过多少这样的事,之前那些色诱你贿赂你的人都如何了?你打心里厌恶这些人,从不给他们好果子吃。但这回怎么就放过了这娘们儿,没动她一根毫毛不说,还答应了部落提出的那许多条件?”
“有要求可以提,能办的就办,他们最后提的那些条件也不太过分。”吴生搪塞道。
吴春冷哼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忽然间,吴春愣住。
他看到吴生泪流满面。
“你这是怎么了?”吴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伍长,你说,我之前是不是错了?”
部落的帐篷外,月朵望着部落里忙忙碌碌的人,身姿虽然依旧端庄,面色虽然依旧含笑,但望向部落外那支骑队的眼神,却充满怅然与寂寥,还有些许狠戾。
五年前,她孤身一人离开部落,历经千辛万苦,凭借不俗运气,在饿死之前找到了吴生,本以为可以和吴生一起回到部落,继续安稳的生活,孰料吴生面目大改,让她幻想落空,她不愿接受吴生的施舍,也因为一时适应不了主仆关系的转变,更受不了吴生高高在上的做派,所以再度历经千辛万苦回到部落。
回到部落的月朵,境遇比先前更差,因为兄长已经在外战死,而分到的奴隶却不见踪影,又因部落老酋长死于吴生之手,部落里的人对其横眉冷眼、大肆欺压,吃饱穿暖成了奢望不说,连瘦得不成模样的羊群,都隔三差五丢上几只,无数个抱膝独自抽泣的夜晚,她都想结果自己的生命。
让她坚持下来的,是恨。
对吴生的恨,对生活本身的恨。
她决定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很好,要将欺负她的人都踩在脚下。
在别人驱赶她放牧的时候,她用那柄黑乎乎的匕首,猝不及防插进了对方腹间。
结果是,她被毒打得差些死去,本就少得可怜的羊群,变得更少了。
当她好不容易从被毒打的伤病中挺过来,她的羊又饿死了许多。
她去放牧,旁人都惊讶她能从伤病中活过来,但他们没忘记继续驱赶她、欺负她。
这回,她的匕首,再度插进了蛮横者的小腹。
不出意外,她再度被毒打,她的羊,再度被赔给受伤的人。
她又撑了过来。
于是,再也没有人敢驱赶她、欺负她。没有人愿意跟一个打不死的疯子较劲。
那年寒冬特别难熬,那年春天也特别难熬,因为她的羊太少了。
幸好一支商队路过,幸好她是个女子。